老宅里,厅屋的炭火盆烧得正旺,让人感觉不到一点寒意, 从祠堂回来的苗青山领着若书兄妹俩进屋后,若书若画兄妹俩对坐在椅子上的婆爷磕头拜年。
“婆,爷,过年好”
坐在椅子上的苗孝礼,神情僵硬的拉起兄妹俩。
“大妈过年好”若书和若画又给苗李氏磕头问好。
“好了,好了,甭磕头了,现在没这这么多讲究。”
苗李氏不耐烦地说着,从桌上拿过早已准备好的红包,递给兄妹俩,转身阴沉着脸对青山自嘲道:“按理晚上借着祀年这机会让族人来家里聚聚,热闹热闹,如今就算想把他们叫来也没那个能力,多少年的规矩到我这破了,破了也就破了,再说叫他们来也不过是看咱的笑话想,倒还不如不叫。”
苗孝礼浑身一颤,叹息一声,苗麻氏撩起衣襟擦着湿润的眼。
苗青山尴尬地转过头,用只有自己那听见的声音“哦”了声。
若书若画兄妹俩拘谨地依偎在父亲青山身旁不敢吭声,杨兰见状,为了缓和气氛,过来拉着兄妹俩去自己屋说是忘了给俩人红包,若棋一脸不高兴地对母亲苗李氏说道:“妈,大过年的,说这些干啥。”
“好了,好了,不说了还不行,吃饭。”苗李氏使劲拍打着裤腿上地灰尘说道。
若棋从锅里端出七八盘早已炒好的菜,摆放在桌上,转身去叫媳妇杨兰和若书他们,苗李氏看着摆好的酒菜淡淡的说道:“吃吧,好了歹了,将就着吃吧。”
饭桌上,一家人都低头不语,虽然若棋在不断的说这说那,可没了往年喧嚣热闹的景象,冷清的让人窒息,就连炭火盆似乎都感受到,一下没了暖意,偶尔苗孝礼问一两句若书上学的事。
问一句,不太爱说话的若书红着脸,拘谨地答一句。
为了活跃气氛,若棋给几个人倒了酒,端起酒盅:“爷,大,今过年,我敬你们……”
“另外,告诉大家个好消息,咱书在省城已经坐堂给人看病了,现在也算是大夫,想想咱几代人,就出了这么一个大夫,以后婆爷可是指望你活到百岁。”
若书红着脸不好意思的说道:“哥,只是提前见习,还没正式录用,算不上真正的大夫……”
“那还不是迟早的事……”
听若书已经在省城医院坐诊,苗李氏装作一脸关心的说道:“如今虽说分了家,在省城有啥难处尽管给大妈说,不管再难,大妈也会想办法,要是实在不行找你琴姐也可以。”
若书那能不明白当初为了上学,父母可是没少给大妈说好话,要不是大哥若棋求情,大妈根本不会答应,父亲为了不影响轧花厂的生意,把他带到渭北去上学,为此没少受大妈的指责,再说若琴姐自打结婚后到了省城,从没去看过他,现在大妈说这些,也不过是个应付场面的话,根本当不成真,只是看在大哥是真心待他,按时送去生活费,冲着大哥的脸,也不能对大妈表示出任何不满,他一脸感激的对苗李氏说道:“大妈放心,我这也没啥事,有事一定会告诉你的。”
杨兰宠爱地不停给若棋若画兄妹俩碗里夹菜,让俩人别拘束,想吃啥就吃。
一顿年夜饭吃的是寡淡无味,早早结束,在村里零星的鞭炮声中苗青山带着兄妹俩回吊庄子去了。
吊庄子,已经吃过饭的王缃云,在豆大的油灯下拿起给若画准备好的鞋底纳了起来,见三人回来,抬头道问:“这么快就回来了。”
苗青山“嗯”了声,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摸出药锅,闷头抽起了烟,若书若画兄妹俩人爬上炕,坐在母亲王缃云纳身边,看着母亲不时地用针在头上蹭几下,用顶针费力的把针顶过鞋底来回“呲呲”的拉着线绳……
抽完烟的苗青山,在凳子腿上“咚咚”磕着烟锅说:“忙了一年,今早点歇着吧,明趁着没事,在门外搭个放磨盘的棚。”
低头纳着鞋底的王缃云轻声说:“你跟娃们先睡,画脚上的鞋底都磨烂了,大过年的让画穿双旧鞋咋出门,得赶快给画把鞋做出来。”
“娘,早点睡,谁也看不出我鞋底磨烂了,等闲了再做。”懂事的若画摇着娘的胳膊说道。
王缃云柔声说道:“听话,你跟你哥先睡,鞋马上就好了。”
若书不由得眼泪流了下来,张了张嘴,想说些啥,可一时又不知道从何说起,分家后的这些日子,父母带着妹妹究竟受了多大的难肠,又是怎样熬过来,却从没告诉他,现在虽说父亲的豆腐生意还行,可那都是些体力活不说,而且靠拿时间来磨,母亲为了帮父亲做豆腐挣钱还账,竟连给妹妹若画做一双鞋的功夫都没有……
苗青山叹息一声,起身去后院给牛加了草料,催促兄妹俩早点睡……
等兄妹俩醒来时,母亲王缃云已经烧开了水,准备下饺子。
若书赶忙爬起来,跳下炕帮着烧锅,煮好打了出来,不等谁吩咐,就端着饺子出门去了祠堂,他知道给祖宗献上饺子后,还得挨家给本家人端去自家的饺子,为了能让父亲多歇会,若书一声不吭的主动承担起这些活。
等到一家人开始吃饭时,本家人才陆续给他们端来饺子,王缃云把本家人端来的饺子凉在盘子里,不用说,这肯定是一家人中午的饭。
村里吃过饭,穿着新衣服的娃娃们到处跑的玩,女孩们爱美,互相之间,攀比着谁的新衣服好看,贪玩的男孩,则拿了家里给买的鞭炮,恶作剧般的专找人多的地方放,引来一阵阵惊叫,比赛着谁的鞭炮声音大,这个时候大人们是不会说他们啥。
悠闲的人们则三五成群的聚一堆,或坐一起抽烟闲谝,或者摸几把花花牌,女人们除了准备一家人的饭菜,也难得的放松下来,悠闲的坐在屋里享受着这难得的轻松。
而苗青山家里,若书兄妹俩还是穿着原来的衣服,唯独不同的是若画脚上穿了双新鞋,他们并没出门,而是帮着父亲从屋内抬出檩条,椽,他们一家趁着今过年没事,要在门前搭个安放磨盘的木棚,要不然订了磨盘总不能也放家里,再说家里也根本放不下。
佘家相对来说比较清闲,饭后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着晚上的饭菜,诗音却嚷嚷着要找若画去,佘满堂见女儿囔囔的不行,只好站了起来说:“还跟往年的一样,八凉八热,菜量备足些,除了孝礼伯和若棋,再把青山一家都叫过来。”说完带着诗音出了门。
每年的初一晚上,是苗佘两家团聚的日子,今年你家,明年我家,俩家轮流摆酒席,也是图个热闹,让小辈们增加感情,今年轮到了佘家,每次轮到他家的时候,总能做出一桌令人羡慕的酒菜。
这个跟佘占奎有很大关系,他年轻时,怎么说也是见过世面,吃过山珍海味的人,他在吃上比较讲究,让杏花和婆婆佘周氏一点也不敢马虎,虽说遭了土匪,但他们还是尽可能的做得丰盛点。
当佘满堂带着诗音到了青山家,见一家人在忙着从屋里往外抬檩条,佘满堂一脸埋怨道:“大过年也不知道歇会。”
不好意思地苗青山咧嘴一笑:“琢磨着年后订副磨盘,屋里有放不下,趁今没事,搭个放磨盘的棚子。”
“看你割回来那么多蒲草,知道就要搭棚,我还想着过几天帮你把棚搭起来,谁想到你大过年的干这些,你也是的,狠心让她娘仨跟你抬檩条。”佘满堂气呼呼地说道。
“我们就递个椽……”王缃云忙在一旁低声解释道。
“我又不是看不见。”满堂嘟囔了句。
但埋怨归埋怨,人却是没闲,帮着干起活来,有了满堂的帮忙,很快给檩条上钉椽,钉木板,铺苇草,看着搭好的磨盘棚,佘满堂才说:“晚上都过我那去,一年到头了,好歹也缓缓,让她娘仨放松下。”
“嗯”苗青山抹着汗不自然的应了声,送走满堂父女,吃过午饭,苗青山在屋里转来转去,直到太阳下山还磨磨蹭蹭,没有出门去佘家的意思。
王缃云那能不知道,丈夫青山磨蹭的原因,贫贱夫妻百事哀,过年过难呢,佘家事事为他们着想,而自家却拿不出一件像样的东西,虽说佘家不会计较这些,但他们却不能就这么空着手去,王缃云柔声说道:“他大,再不去,忠义大该又来叫,咋说也不能让他来回跑。”
苗青山一脸无奈地磕掉烟锅里的烟灰站起身来,提瓶酒说:“走吧。”
“等下,就这样去行?”
苗青山尴尬地苦笑道:“我也觉得不合适,可有啥办法……”
王缃云叹口气,转身打开柜去出包袱,那里是卖豆腐攒了一冬的十来个大洋,王缃云取两块大洋,拿红纸包了递给丈夫青山。
“把这拿上,忠义结婚了,不用给,可仁义跟诗音得给,虽说仁义不在家,但也不能少了他的。”
苗青山神情黯然的说:“还是你悄悄给吧,棋他们在,我不方便给。”
王缃云“嗯”了声揣着红包,一家人出了门,村巷里不时的有人热情给他们打着招呼。
“年过的好!”
“年过的好。”青山抬头回应着。
还没到佘家,远远看见满堂站在院门四处张望着,见一家人过来,忙迎了上来。
“你可算来了,咱叔不停的问你们,要再不来,我恐怕得过去请你。”佘满堂咧嘴一笑摸着若书的头说道。
“知道咱叔等着,刚收拾完,就过来了。”苗青山一脸歉意地说道。
佘家厅房的桌上,早已摆好了碗筷,桌两边放着炭火盆,见穿着单薄的一家人,坐在炭火盆旁的佘占奎边往炭火盆加了炭,边招呼他们坐下,王缃云问了声好,借着进厨房帮杏花婆媳收拾饭菜,把红包塞进拉着若画去了里屋玩的诗音口袋里。
佘满堂对着厨房忠义媳妇喊道:“杏花,把炸的散子给画她们取些,让边吃边玩。”
见青山带着酒来,佘占奎指着青山说道:“啥都准备好了,你还拿啥酒。”
青山接过茶杯一脸无奈地说道“叔,我说不拿,可缃云非不行,说这是孝敬你的。”
“有这个心就行了,我这啥都不缺,对了满堂说你今还忙着搭磨盘棚,日子要一步一步来,别把自己累垮了。”佘占奎爷磕着烟锅语重心长的说。
青山不好意思的说了句:“叔,我知道,闲着也是闲着,就……”
说话间,若棋扶着爷爷苗孝礼也进了门,大家都站起来,苗孝礼见儿子青山跟若书也在,嘴角明显的颤抖了下,说了句:“都坐吧。”
片刻,菜端了上来,男人们围在一起,苗孝礼不好提青山的事,就问了句:“咋没见仁义个碎崽娃子?”
佘满堂苦笑道:“董家老三在省城给凌云跟他谋了个差事,也不知咋的,过年也不回来。”
佘占奎呵呵一笑说:“俩碎崽娃子,在外面不知道疯成啥样了,连过年都不回来,你说气人不气人。”
坐在忠义身旁的若棋却明显感觉到那里不对,心想年前他就问过忠义,忠义也是拿这话搪塞他,问忠义在省城具体那个地方,他到省城去可以看看,可忠义支支吾吾的说不出个一二。
如今佘家爷跟满堂叔也这样说,明显是拿这话搪塞爷爷,按仁义那张扬的性格,就算是去省城,也一定会提前去邓家镇给他说声,不可能走的这么突然,佘家究竟在隐瞒什么,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但又知道不能再问,只能拉着忠义说些无关紧要的话。
若棋那知道,佘家因为舅舅李大头的原因,那敢对他爷俩说实话,要是他和爷爷一个不小心说漏了嘴,那可是要命的事,话语间难免遮遮掩掩,好在佘占奎借机说些陈年烂谷子的话,把这事岔了过去,大家喝着在炭火盆上烫热的烧酒,吃着可口的菜,少了仁义的酒席,气氛终究还是热闹不起来。
好在里屋,女人们那张桌上,不时传出诗音和若画的嬉闹声,倒也让人感到不是那么的落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