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不见五指的夜,被吞噬一切浓墨笼罩,仿佛浸了水的棉被,压得人喘不过气。
沈枝忙碌后半夜才闲下来。
破旧的小木床上,看着眼前四肢健全的傅思明。
眼前浮现的是他两年后暴尸街头还有自己被推下楼的场景。
她自己死了倒是不知身后事。
傅思明死的时候却是喊她收的尸。
血染的街头,阴雨天气,现场连具完整的尸首都拼凑不出来。
可能是那样的场景太过刺目,沈枝没忍住情绪,一滴清泪从眼眶滑落。
她很快整理仪态,表情也恢复往日的冷漠疏离。
床上的傅思明的手臂动了动。
有什么东西落在了他皮肤表面,炙热滚烫,片刻又转为冰凉。
如墨的夜色逐渐褪去,光雾透进天窗,带来清晨的第一丝暖意。
沈枝到外面捣药。
傅思明醒了,但浑身难受。
骨头与肌肉酸痛,头痛欲裂,整个人昏昏沉沉,跟中毒和同时爬了三天两夜泰山一样!
气血亏损,面容憔悴。
眼睛里的血丝尚未褪去,眼尾微红,带着怒意看向沈枝。
沈枝并未给她眼神,给他诊了脉后,留下刚熬好的药,便背着药篓上山了。
等她从山里采完药回来,已经是早晨八九点。
南方的村落多瓦房,炊烟袅袅升起,许多人家院里都会种几棵果树,或是桃李柿子,或是酸杏核桃。
白墙青瓦,枝桠越过墙伸到院外,远处鸡鸣狗吠,脚下是稻田与早起劳作的人。
沈枝把草药简单处理和晾晒,又去割新鲜的草喂马。
外出忙碌了三个小时后,回来发现傅思明正强撑着身体站在厨房烧菜。
他要强的自尊心,不容许他在沈枝面前表现出那副要死不活的模样。
他想恨,却不能恨,亦或是说不愿恨。
昨夜的事就当过去了,他需要时间重新理清思绪。
但当务之急,是把饭吃了。
沈枝眼神闪过一丝讶异,二人眼神于空中短暂交汇,相顾无言。
傅思明将衬衣袖子捞起,露出精壮的小臂,苍白如纸气色明显与他健硕的体格形成鲜明对比。
抛开别的不谈,还挺养眼。
他一手拿着铲子,土灶上的碗里装着鸡蛋液。
案板上还有切好的葱花和西红柿。
如果不想吃沈枝做的早饭,就得在她动手前自己起来做。
不然将收获比寺庙施舍的斋菜还寡淡无味的一餐。
傅思明在这里养病的时候,已经吃够了她做的饭菜!
他当时生无可恋的在脑子里想,这辈子!绝对不要再吃沈枝做的菜。
饿得不行,沈枝又出门了。
傅思明只好起身自己做饭。
他没有炒沈枝了的菜,米饭只是煮多了。
沈枝洗手,缓缓移步至饭桌前。
桌上盛好一碗米饭,没有她那份。
傅思明端来最后一道菜入座。
全程无任何语言交流。
沈枝去锅里看了看,还有剩的,便自己动手盛了一碗,坐下吃饭。
傅思明微红的眼瞪了她一眼,沈枝不为所动。
不足两人份的菜,吃得很快。
沈枝低着头,避免与他视线接触。
傅思明面颊有种失血过多的苍白,嘴唇被昨夜咬破了,现在肿了起来。
有几缕凌乱的碎发垂在脸颊,眼镜摔坏了一角放在桌上,贴身衣物也不似昨日平整。
现在帅气的脸庞还有一丝青涩稚嫩,不似两年后沉稳。
他眼神受伤,神情哀怨。
氤氲滟潋的目光盛着破碎的爱意,似在无声质问。
哪怕知道是装的,她也没办法坦然面对。
所以远离他、赶走他是最好的办法。
沈枝目光轻颤,低下眼睫,麻利的收拾掉桌上的碗筷,起身去后厨刷碗。
傅思明立在堂前,目光随着她的身影远去。
感觉背后灼人的视线,沈枝默然,步伐加快了两分。
回来以后,她拿出一本医书,坐在梅花窗下的四方桌旁看,书本遮挡了外界视线。
傅思明强撑着追到破旧的梅花窗柩前,眼神与之对视。
晨曦的光透过厚旧的窗,通过丁达尔效应照射进来,留下温暖的灼烧。
傅思明弯腰注视着眼前的女人,骨节分明的手缓缓抽走她面前的书。
“沈枝,我有话要同你说。”
一开口,嗓音却沙哑得厉害,把他自己都吓一跳!
傅思明脸上立马浮现几分囧色。
沈枝抬头的瞬间,眼神一闪,理直气壮的与之对视。
傅思明因为自己低沉暗哑的嗓音,不好意思再开口。
却精准的捕捉到她冰山下一闪而逝异样。
如同异物落入湖面,古井无波心境漾起一圈圈涟漪。
时间在这一刻缓缓拉长。
不习惯被人盯着,沈枝脸颊被射进来的阳光晒得微微发烫,也跟着染上一丝霞色。
她眼波流转,露出一抹傅思明从未见过的异样色彩,似有几分动容。
那抹色彩,如登山之人在高山云海中,见到的第一缕霞光。
傅思明心中微动,然后低头吻住
“啪——”
没吻住。
沈枝给了他一巴掌。
傅思明眼中刹那光华明灭,脸颊被打得一偏。
沈枝怒目而视,傅思明这个狗东西还想亲她。
傅思明气笑了!
谁tm的跟沈枝谈恋爱那他一定是脑子被狗啃了!
他气得戴上自己磕破的眼镜,怒意满满的拿上自己的东西拂袖而去。
沈枝垂下眼睫,换了一本医书,重新坐回窗前。
见他走远,忍不住开口提醒:“记得拿药!”
她握着书的手指比平时多几分僵硬,面上一切如常。
傅思明刚迈出门槛的脚步顿住。
他眼神冰冷,胸中怒意难平,用舌头顶了顶被打的下颚。
嘶!好疼!
回头是不可能回头的!
这辈子都不可能!
但走了两步,他愤恨的停下脚步。
这是沈枝连夜赶工,加上今晨进山采回来的才配齐药。
要是他今天敢就这么走了,她能反手把药倒进马厩喂马!
马不吃这个。
那她就能反手把药倒进药田喂蚯蚓!
以后他还想吃她给的药,做梦去!
毋庸置疑,这事沈枝绝对做得出来。
傅思明咬咬牙,最终沉着脸返回,带走了那一摞药。
他不明白,沈枝明明对他是特别的。
而且她眼中对他的怜爱也不是装的。
就算达不到对他有意,但也不是完全没感觉。
为什么这么对他?
不管怎么说,沈枝的这一巴掌如同一桶凉水,浇灭了他的一腔热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