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默声现在的样子就像个饱经风霜的田间老农,皮肤黝黑,两鬓斑白,一身瘦骨嶙峋,一条腿还是瘸的。
看上去混的很惨,实则也是如此。
自从和郑九分开后,冯默声就被多杰献给了魔修,又被当作血肉大补给圈养起来。直到那山城叛乱,魔门内部火拼后才迎来了转机。
“那天,那个白衣修士将魔窟上下杀了底朝天,魔修至少死了十七八个,端的是刚猛无比……我就是趁着那个机会跑出来的,总算捡回一条老命。”
“那白衣修士……”
“一定来自萃华宗,举手投足便有开山覆海之能,是我等凡人万万不及的,对了,这些魔修也是不长眼,害谁不好,偏偏害了他徒弟,那不是找死么?”
“他徒弟?囚禁你的是魔门牧魔人一脉?”
“昂,就是那个该死的敏华的师弟,叫个啥记不得了,反正那修士让他们所有人给他徒弟偿命。”
郑九越听越不对味儿,感觉冯默声说的是方晓,难道那山城之变后他一直在找自己?不能吧?
“那萃华宗修士叫啥呢?”
“不知道,反正那些魔修喊他疯子。”
“……”郑九摇摇头,脑海里不自觉的浮现出在北胜关见到方晓的那一幕,大家应该已经恩断义绝了吧?
因为长期被囚禁和虐待,冯默声的修为被废了,腿也被打断了一条,侥幸逃出升天后,一路向东行,实在饿的不行,便到附近部落的牧人家行乞,后被一个好心的牧人收留。
牧人帮他医好了腿,他便暂时留下来帮牧人家放羊,如果能碰上过路的行商,他便会跑过去搭讪,打听一下边关以及中原的情况。
一个废人,何谈前途?倒不如老死在此处也是一种选择。
如此,在牧人家一待就是一年。
有一天碰上一支大商队,是大周有名的金门镖局行镖护送,从其中一名混江湖的镖头口中得知,冯家已经被白赵两家联手给灭门了。
闻听此言,冯默声哪里还能坐得住,决定立刻返回中原。
谁料想刚走到双峰要塞便碰到了战事,根本过不去,倒霉催的冯默声等了半个月,两边好像也没打完,只好绕道。
可是,北边的上谷打的更凶,侥幸混过关口又被当作奸细给抓了起来。
一关关了一年半,后因为新上任的镇守使是个明白人,把这些被人遗忘的疑似奸细一个个拎出来过堂审问,认为冯默声非奸细,也无甚罪行,便给放了。
然后这位命不该绝的武学大行家冯默声便一路乞讨,一路一瘸一拐的从上谷走到了阜城,再从阜城走到了凉州。
饿了,便留下来给人家做几日短工,挣俩铜板做盘缠,一路屈辱甘苦,也只有冯默声自己知道。
如此遭遇,让郑九唏嘘不已,他与冯默声可谓亦师亦友,只是因为在阴阳甸里为了活命而产生了一些龌龊,那山城之乱后,郑九便没有再去打听他的消息,现在想来,颇不应该。
如果说苏老夫子教他读书做人,那么冯默声便教会了郑九开拓眼界,亦有启蒙引导之恩。
往事如云烟,就让它随风去吧。
郑九随后把他所知道的冯家的事情讲了一遍,眼下冯啸声和冯启运兄弟都在魔音谷,如果冯默声想见见这些家人,郑九即刻可以陪他走一趟。
“不去,我要去齐国见老祖,他们活着就好。”
冯默声的要求让郑九头大,冯启年当时也是这么个要求,结果许下的承诺成了空泡泡,眼下冯启年生死未卜,郑九是有心结的。
而且瘟疫爆发,也很难说走就走。
“不方便也不要紧,借我些盘缠,我亦可自己以去。”
“还是我陪你吧,按你这种走法,怕是要走上一年也未见得能到齐国。”
“你莫要嘲笑我,实话跟你说,眼下的瘟疫,或许老祖能知道些端倪。”
“哦?果真如此?”
“呵呵,信不信由你。”冯默声还是那般狡猾、市侩,但郑九宁可信其有,因为这与他之前的推测,在逻辑上相符合。
白赵宋三家联手要灭掉比他们更为古老的武道大世家冯家,甘冒天下之大不韪,单单只为了两本秘籍?
至少郑九认为这个说法还是有些牵强,其中一定还藏着更深得秘密,从冯启年的像便秘一样的行事风格便能看得出来。
冯家老祖一定是知道什么武道大世家的什么秘辛的。
说出发便出发,两人立刻脱掉杂役穿的粗布短褂,换上了质地不错的长衫,扮作行商模样,出了下川县,在一处集镇买了三匹快马后一路向北而去。
按照郑九的规划,不再走经含山、相城和彭州这条危险的南线,而是改走北线。
在大胜关向东北离开大周,擦着晋国和魏国交界地带进入燕国,在燕国的汝城转道南下,向东南一路横穿赵国,进入齐国北境。
北线比南线明显绕远,但相对安全,而且此次只需要注意保持低调不惹事,谈不上有多大风险。
上次与冯启年一道之所以危险重重,主要是因为营救冯启年后暴露了行踪身份,之后郑九又杀了把戏门的一名分舵主,导致被白家人盯的死死的,才会麻烦不断。
而冯默声已经在中原地区销声匿迹了好几年,不少人早已将他遗忘,远没有冯二公子引人瞩目。
事实证明,北线确实好走,毕竟是在大周境内,二人不急着赶路,边走边聊,也是边看,每日保持百里左右的路程即可,不到半个月,已抵达北胜关。
北胜关已经没有关隘了,只有扼守南峪的军营,大周在此处常备守军多达五万人,压力是非常巨大的,银子花出去如流水。
罗刹国这两年很老实,哪怕是胡人在西北进攻大周的时候,罗刹人也没有趁火打劫,主要还是第二次北胜关大战,把他们打怕了。
直到现在,郑九还记得萃华宗那位豪气干云的修士,他一刀劈开了取代北胜关的围墙,然后说的那句话,“画地为牢,如何能打得赢对手?”
这番话气贯长虹,不仅鼓舞了当时所有参战的萃华宗修士,也给大周将帅当头棒喝,实力强横的国家,从来不需要筑起什么关隘来防御国土,胆敢有来犯之敌,杀了便是。
就连郑九,也深受这句话的影响。
可是,现在的南峪口还是筑起了围墙,这似乎是周人、乃至中原列国共同的传统,或者说是一种心结,总以为在边关有个城墙围着更踏实一些。
其实,还是缺乏实力和自信,现在的大周国内忧外患,也不好指摘什么。
但那位修士的豪言最终践行在临仓城之战,杀的青阳道门不敢再生是非,杀的魏赵宋三国主动派使臣跑到大周求和,只恐这是大周国最为辉煌的时候。
遗憾的是,无论是谈真人之后的萃华宗,还是现在的李戴士或李默鱼,他们还能记得多少,又理解多少?
一番感慨,郑九和冯默声二人在夕阳的映照下离开了大周国,正式进入魏国北部边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