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正值盛年,几位老太妃身体也还硬朗,宫里暂时没有怀孕的嫔妃,因此,这段时间太医院相对轻松,就像今天晚上,也只安排了三位太医值夜。
可是谁也没有想到,才是三更时分,三位太医中的两位竟然全都出诊了。
韩老太医去了宝庆侯府,另一位竺太医则去了刑部。
韩家和江家并称杏林双杰,太医院里有八成太医出自这两家,仅被称为韩老太医的便有三位,而那位去刑部的竺太医虽然既不姓韩也不姓江,可他却出自江家,他是江氏弟子。
而那位留守的太医,则属于太医院的边缘人群——从民间招考来的。
这也是太医院里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是夜班,值守的人数便是三、六、九、十二,这种三的倍数,可想而知,韩家、江家和民间太医,人数相等。
而对于太医院而言,出诊是好差事,因为出诊的那些人家都会给封红,这封红不用上缴,就是太医的酬劳,当然,这也是过了明路,众人皆知的,不同的是,有那懂事的,会把自己得的酬劳分出一部分给恩师或者上司,还那不太懂事的,便心安理得装进自己的腰包。
今晚这两家,一位是宝庆侯府的定海神针,一位是卫国公府的世子爷,这两位出手肯定大方,因此,这美差便被韩太医和江太医瓜分了,至于那从民间来的另一位太医,对不起,宫里更重要,你留下,你行的!
韩老太医出了太医院便直奔宝庆侯府,做为太医院里德高望重的老太医,韩老太医已经不是第一次来宝庆侯府了。
在他看来,魏老夫人虽然身体康健,可毕竟上了年纪,上了年纪,又生活优渥的老太太,得的也是富贵病,虽然还没有望闻问切,韩老太医也已经心里有数,这病治不好,只能养着,且,不能激动。
韩老太医撩开轿帘,问那来请人的小厮:“府里可还清静?”
能让魏老夫人激动的事,肯定是府里的事,十有八九,宝庆侯府出事了。
小厮吞吞吐吐:“清静,清静。”
韩老太医更加确定,宝庆侯府出事了!
果不其然,一进府,韩老太医便给吓了一跳,深更半夜,宝庆侯府亮如白昼,丫鬟小厮个个惊魂未定,韩老太医甚至还听到了女子的哭声。
咦,该不会是他来晚一步,魏老夫人死了吧。
韩老太医有些后悔了,应该和江太医换换,他上了年纪,不想吊丧,影响寿数。
忐忑之间,韩老太医走进春晖堂,他终于松了口气。
魏老夫人没有死,还活着,只是看上去精神不太好。
魏老夫人早就清醒了,此时靠在锦榻上,一双松弛的眼睛深不可测。
侯夫人马氏、二太太、三太太和五太太,都在一旁侍疾,韩老太医虽是外男,但上了年纪,几位夫人没有避开,侍立一旁。
韩老太医诊完脉,开了方子,叮嘱老夫人要放松心情,收了红包,便告辞了。
走出宝庆侯府,韩老太医松了口气,这才问自己的药童:“刚刚有没有打听到侯府出了什么事?”
药童说道:“都让师父猜对了,这宝庆侯府还真出事了,今天晚膳的时候,燕大侠来了侯府,就在春晖堂里,当着老夫人的面,把朱世子抓走了,如今朱世子在刑部大牢里呢。”
韩老太医瞠目结舌,好一会儿才说出话来,他想了想,对药童说道:“你不用跟我回太医院了,你现在去苏记药铺,把这件事告诉苏大头,让他转告给甄公子,快去!”
药童答应一声,跳下马车,消失在夜色之中。
夜半,苏记茶铺的大门被敲得山响,大黄狗汪汪大叫跑到苏大头床前,朝着他的脸上就是一爪子。
苏大头虽然雇了伙计,可是到了晚上,这茶铺里便只有他和大黄狗。
他被大黄狗打醒,打着哈欠坐起身来,大黄狗叼着他的衣角把他往外拽,苏大头这才醒过盹来,外面有人在敲门?
他不情不愿地走到门口,隔着门问道:“晚上不做生意,去别家吧。”
门外传来药童难听的少年音:“我是韩老太医身边的小松,我师父让我来和你说点事。”
苏大头也想起来了,对,就是那个小松,这公鸭嗓还是挺有辨识度的。
苏大头这才打开大门,片刻之后,小松拿了一包松子,开开心心地走了。
苏大头却再也睡不着了,天刚蒙蒙亮,便锁上大门,去了如意坊,把这个消息告诉了萧真。
......
次日一早,赵时晴便起个大早,带上凌波和秀秀,亲自到街上打听消息。
要打听消息,最佳地点便是早餐铺子。
只是今天有些特殊,她还没有走到早餐铺子,便听到有人在说“燕大侠”。
赵时晴强忍着好奇,走进了早餐铺子。
她刚在靠窗的桌子前坐下,便看到对过的大叔正在口沫横飞讲述昨晚看到的事情。
“你们也都知道,我婆娘在延安伯府做事,昨天晚上本该她当值,可她闹肚子,我便去伯府给她告假。
我还没走到伯府呢,一队人马从我身边走过,我一看那为首之人,不是燕大侠还能是谁?
看他们去的方向像是宝庆侯府,我便和伯府的门子说了一声,给我婆娘告了假,便去宝庆侯府看热闹,可是我刚到门口,就被刑部的人给赶开了,粗声大气,凶得很,我只能走开,唉,放在眼前的热闹,却是一点也没看到。”
赵时晴微微眯起眼睛,昨天晚上燕侠居然连夜就去了宝庆侯府,可惜不知道朱玉有没有被抓走。
到宝庆侯府抓人,可没有那么容易。
赵时晴有些后悔了,她应该让小乖继续留在宝庆侯的,朱玉回来了,赵时晴担心小乖的“身份”露馅,让人知道它不是朱玉养的鹰,再给孩子来一箭,那可如何是好,所以便让小乖回来了。
而她也因此与第一手消息失之交臂。
赵时晴不甘心,吃完早点,便带着凌波继续去打听消息。
皇天不负有心人,真的让她给打听到了,原来朱玉昨天晚上就被带去了刑部!
而让赵时晴更想不到的是,皇帝还没有下早朝,魏老夫人便在侯夫人马氏的搀扶下进宫了。
她坐在丽太妃对面,目光狠戾,咬牙切齿,饶是与她相识几十年的丽太妃,对上她的目光,也不寒而栗。
这是要杀人吗?
魏老夫人的确想杀人,她要把燕侠碎尸万段!
与此同时,朝堂之上,永嘉帝正看着跪在金銮殿里的卫国公,而卫国公身边放着一块门板,上面躺着的,便是卫国公的宝贝儿子燕侠。
燕侠是被抬进来的,有太医院的医案为证,昨晚燕侠的头部、肩膀、后背、后腰、大腿有多处伤痕,其中以头部最重,有一道长约三寸的伤口,深可见骨,血流如注,乃致命伤。
也就是说,燕侠差一点就死了。
生龙活虎、上窜下跳的燕大侠,被人打得遍体鳞伤,还险些送命。
医案上写得明明白白清清楚楚,若非燕侠身体好,仅是脑袋上的那道伤口,就能要了他的性命。
也就是说,此刻燕侠还能活着,不是那杀人凶手手下留情,而是燕侠体桥健壮,更是燕家列祖列宗显灵。
而更令文武百官惊讶的是,把燕侠险些活活打死的杀人凶手,不是别人,而是宝庆侯府那位老夫人!
满朝哗然,这是真的假的?
卫国公哭得肝肠寸断,谁能想到,粗汉子哭起来竟然像个受尽委屈的小媳妇。
卫国公:“万岁啊,微臣没用啊,连自己的儿子都护不住,又何谈护卫万岁,护卫天下啊,微臣对不起您,对不起我卫国公府的满门忠烈,对不起燕氏列祖列宗,对不起这天下的黎民百姓,呜呜呜。”
永嘉帝已经知道昨晚的事了,朱玉色胆包天,竟然奸杀了卫国公府的表小姐,燕侠去宝庆侯府抓人,被魏老夫人用御赐拐杖打成了现在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
永嘉帝在心里把宝庆侯府那对祖孙骂得狗血喷头,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杀死梁王府姻亲的事情才过去没多久,这竟然又对卫国公府下手了。
虽说只是一个远房亲戚,可是据说那位表小姐是燕侠内定的妻子,这是杀妻之仇,夺妻之恨,燕侠的脾气,没有当场杀人,只是把人带回刑部,这已经是给足宝庆侯府面子了。
偏那魏老夫人还不知好歹,竟然把燕侠打成重伤。
这下好了,朕倒要看看,丽太妃还如何替那对祖孙求情。
永嘉帝早就对宝庆侯府不满了,不仅是宝庆侯府,但凡是给他拖后腿,或者给他制造麻烦的人,他全都不满。
只是有丽太妃在,永嘉帝只能网开一面,一次又一次给宝庆侯府脸面。
可这宝庆侯府,却是典型的给脸不要脸,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现在竟然连卫国公府也敢踩上一脚了。
永嘉帝面沉似水:“宣宝庆侯上殿。”
今天朱侯爷不用上朝,他也乐得清闲,接连两天没有回府,都是宿在那对姐妹花的外宅里,逍遥快活。
宫里的人先是到了宝庆侯府,可是朱侯爷没在府里,昨晚的那名家丁便去外宅找人,他到的时候,朱侯爷还在鸳鸯被里翻红浪,听说是皇帝召见,朱侯爷终于起床了。
顾不上洗脸,套上官服便去上朝,在路上时,他问那名家丁:“万岁为何突然要见本侯,来府里宣读口谕的人有没有说什么?”
家丁一怔,这才想起昨天的事。
昨晚他在这里等了足足一个时辰,还是丫鬟出来看到他,好心告诉他侯爷已经睡了,他这才回府。
该不会是昨晚府里发生的事,侯爷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吧?
“回,回禀侯爷,昨,昨晚世子爷被刑部抓走了,老,老,老夫人一怒之下,便厥过去了......”
“什么?”朱侯爷差一点也厥过去。
可是皇帝还在等着他,朱侯爷不敢真的厥过去,他强忍着想要厥过去的冲动,不得不面对眼前的烂摊子。
待到那位家丁嗑嗑巴巴讲了昨天的事,朱侯爷又问:“你说老夫人用御赐拐杖打了燕侠?打了几下,燕侠受伤了吗?”
家丁快要哭出来了:“打了好多好多下,燕侠满脸是血,惨不忍睹。”
朱侯爷的心沉了下去,麻烦大了。
燕侠是小孩子,脸皮薄只能哑巴吃黄连认栽了,毕竟,正常人谁会招惹老太太呢,更何况还是有权有势宫里还有人的老太太。
可是燕侠要面子,卫国公那老匹夫却是个舍得拉下脸的。
是的,在世人眼中,卫国公是个只会动粗的大老粗,可是朱侯爷从小就认识他,小时候大家在一起玩,他在卫国公手里没少吃亏,而且每次吃亏的明明是他,可是其他人却偏偏认定,是他算计了卫国公。
从小到大,卫国公就是别人口中的实诚孩子,憨厚、忠实、心直口快,没心眼,是个诚实可靠、任劳任怨的好孩子。
可是朱侯爷却知道,卫国公就和他儿子一样,从小就没有吃过亏,试问哪个好人是不吃亏的?
别人咬他一口,他就能咬回去十口。
别人打他一拳,他能把那个人踹上十脚。
就这,居然是诚实可靠的好孩子。
因此,朱侯爷在卫国公手里吃过几次亏之后,便对卫国公敬而远之。
朱玉小时候,朱侯爷告诫过他,让他不要招惹燕侠。
朱玉和燕侠,从小就不是一路人,也没在一起玩,可以说是井水不犯河水,朱侯爷做梦都没有想到,朱玉和燕侠之间,竟然结下了死仇。
昨晚那家丁听到刑部里的人说了,从庄子里挖出来的尸体,是燕侠的表妹。
朱侯爷越想越气,朱玉能有这么大的胆子,都是老夫人给惯出来的。
想到老夫人,朱侯爷连忙问道:“老夫人进宫了吗?”
家丁忙道:“进宫了,侯夫人陪着老夫人一早就进宫去了。”
朱侯爷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只要老夫人进宫,这事就稳了。
朱玉没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