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男人们累到极致鼾声四起,绝大多数人还是提心吊胆地睡不着。
一是恐惧楚禾,二是心中不宁。
可眼下谁敢说楚禾的闲话,只能议论起石坎村来。
“这可不怪咱们,是他们先打过来的,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
“就是可怜了那些孩子,我看着最小的连路都还不会走呢。”
“别想那么多了,反正没有我们,他们也活不了,几个村子都盯着石坎村呢,谁让他们行事太霸道。”
“明早看看情况吧,那些孩子还活着的话就捎上他们,路上有好人家就放下,不然我这良心真的难安。”孙可怜爱地摸着刘铁头发黄的脸蛋,对着一样睡不着的几个妇人说道。
“唉,也不知道县里放粮救济了没,县令大人也没个音儿。”
“可别指望官府了,要救命的话我们还用得着跑这么远?”刘双宁冷哼着插话,她爹没了,被飓风吹得撞到一棵迎面砸来的树上,等查看时已经没气了。
“唉。”
逃过一劫的喜悦一扫而空,每个人心情沉重地低头各忙各的。
迷雾散尽,天光大亮,荨子湾的人依旧迷迷糊糊昏睡着补眠。
又过了一个多时辰,不远处人声杂乱,刘天德赶紧叫醒大伙儿查看情况。
“村长叔,是他们要上路了。”刘晓晨从树上跳下来,跑到刘天德边上报告。
“抓紧时间做早食,有牲口的赶紧牵到旁边草丛喂饱,巳时准时启程。”
早食时,陶家气氛冷凝。陶蓁脸上挂着一方帕子,饭也吃不下,露在外面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楚禾,有人望过去时就又换上一副凄惨可怜相。
楚禾啧啧,心情大好地痛快喝粥。
就是说嘛,病哪有一下子治好的。多来几次就好了,再不成就送她脱离这人间苦海。
柳映云眼睛肿的发红,整张脸遮得严实,看不出神色。
陶夭目光躲闪,死活不敢和楚禾对视,连头都不敢朝这边转一下。
这一家子,还真挺有趣的。
巳时,刘天德敲着破罐子催促赶路。
“这骡车真不错!”徐翠珍爱不释手地摸着骡子斑驳毛发,从头看到尾再从尾看到头,陶三之催了好几遍才上车。
“好宽敞!如果路平坦就好了。”陶雅宸躺着舒展手脚,不过骡车走动后就躺不住了。
他家这板车大,东西没放满,路稍陡或骡子一提速,车上的东西就弹跳着哗啦啦盖下,没握住车身就只能颠簸着从车尾摔到车头。
堂姐家驴车虽然挤,但铺垫的舒服啊。
陶雅宸疼的龇牙咧嘴,一扭头就看到自家姐姐正偷偷拽出铺盖往自己身下垫呢。
这可能不成!陶雅宸嘿笑着扑上前开抢。
“你们俩消停点,有的躺就不错了!看看安儿这孩子,这么小还跟着大人走,不哭累喊疼,多让人省心!”
徐翠珍从两人手中抢过床褥,小心拍打灰土,叠好后放到自己身侧。
这铺盖要是给了这俩兔崽子,她敢保证,不出两日里面的棉絮就垮成团了。
天气快转凉了,她得长久打算。
“都怪你!”姐弟俩谁都没落好,互相不顺眼地各占一边 ,直起身看向路旁荒凉景色。
看到吭哧吭哧跟着队伍走的柳氏母女几人,二人不自觉地将胸脯挺得更直,连头也高高扬起。
“哼!狗腿子而已,不要脸舔来的东西,白给我我也不要!”没走几步路就扶着膝盖停下休息,这鬼天气怎么变化这么大!抬头擦汗瞟到车上招摇的姐弟两人,陶蓁气恼地说着酸话。
都怪陶楚禾!不,她现在不是陶家人了!都怪楚禾!都是她自己才成这副模样,父亲这才责罚她们走路!
“走不走啊!不走别当道!”后面的人被堵了半天,实在忍不了了才不耐烦地催促。
“催什么催!”陶蓁看了眼吃力走在前头的姐姐,没好气地怼了句。幽怨地看了眼坐车走出老远的爹爹,苦着脸继续走。
另一辆骡车归了乔猎户家,他们家这次全家老小上了六人,出力不少。
整理行装出发,路经坎子村营地时,刘天德停下脚步让人过去查看。
没过多久,前去的人返回,目露不忍地开口,“石坎村……没一个活口。”
“那些老人孩子呢?难道都没了?”
“都死了,一点东西都没留下,连衣服都被扒了,实在是太惨了。”
众人静默,最后还是刘天德发话,“有康你带几个人将他们就地掩埋了吧,我们就不过去了。”
村里大部分汉子自发拿着锄头和大刀。
“这只是开端,也给大家一个警醒。昨日若不是小禾出手帮忙,咱们的下场只会更惨,以后我们行事要更加谨慎。”刘天德扬声,怕村里人心里的疙瘩消不掉,但更怕他们心里松懈而导致日后轻易丧命。
又等了一个时辰,汉子们才灰头土脸地返回。
没有休息,队伍继续上路。
今日就上官道了,每个人都抢着把能吃的野菜往篓子和袋子里装。粮食少的几户直接在水里打捞野菜,只要没烂透,拣一拣就好,干不干净已经不重要了。
陶二水也下了车,陶五涌待不住,指导着女儿辨别野菜。
陶二水和陶五涌两家粮食少,全靠三兄弟分摊吃食,徐翠珍隔几日就要挖一碗杂粮给陶家那边。
多挖点野菜自家也能少给些粮食。徐翠珍自是拉不下脸面的,就派了陶雅雯过去帮忙收拢野菜。
任林婆子脸皮再厚,此时也是无法安坐。只好装模作样在土里扒拉,但她养尊处优惯了,何曾碰过土,不一会儿就弄得鸡飞狗跳。
“哎呀,这菜上怎么这么多泥,挖的时候顺手清掉啊。”
“你这半天只得了两把,一把半是野草,半把是散乱的菜叶子,这怎么搞嘛。”
陶雅雯一看林婆子这副鬼样子,气得不行,不停吐槽着。
“老娘不干了!”林婆子挂不住脸面,索性破罐子破摔,扔下野菜,爬车上躺着去了。
“娘,你看她!”陶雅雯扭头朝在不远处挖着菜的徐氏告状。
“算了,别管她。”
今日又有不少人从分叉小路上汇入这条小道,无一不衣衫褴褛,骨瘦如柴。见到这些村子里的大包小包,眼睛亮的吓人。
幸好有大刀威慑,这些人留了几分理智,没有上手开抢。
各个路口又汇聚了一批又一批的难民,老人已经很少见了,只有年轻人带着一脸病态的孩子夹杂在人群中。
再走近些,就能看到一具具尸体七仰八叉地倒在路边。
“所有人一律捂好口鼻,除了吃饭不准取下。”这种状况刘天德早就预想到了,此时忙严令村里人。
荨子湾人赶紧拿出布条蒙住口鼻,一路避着死尸。
一开始还会捂着自家小孩子的眼睛,渐渐地,未走几步就会遇到尸体,大家也都麻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