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
楚禾推开正屋房门,独坐黑暗中的崔婆子胡乱抹了把眼睛,急忙起身摸索着点油灯。
“小禾还没睡啊!是不是饿了?阿奶年纪大了觉也少了,过来正好陪阿奶聊聊天儿。”崔婆子端着灯盏放到桌子上,伸手招呼楚禾过去,自己则打开屋门抹黑去厨房拿了几张饼子过来。
将饼子放到楚禾面前,崔婆子边往碗里倒水边絮叨,“你爷心不坏,就是一心想着成为官籍,这是他的执念,所以才将全部希望都放在你大伯身上。看着贪财又抠门,其实所有的银钱都用来打点走人情了。”
“是个可怜人,若没希望还好,但你大伯实打实是有才学的,奈何世道太黑,我们这些穷门小户难有出头之日,唉。”
“你二伯和你爹小的时候就被你爷打压,早早辍学帮着家里供你大伯上私塾。你爷是明着偏心,我又何尝不是帮手呢?这么些年几个孩子受的委屈我都知道,却只能冷眼旁观,三之和四恩心里怕是怨恨死我了吧。”
崔婆子不知不觉泪流满面,自言自语般哽咽说着,仿佛要将这些年无人倾诉的话一次说尽。
“没有。”
“嗯?”
“我在二伯眼里看到的都是对您的心疼,别无其他。”语气平淡,楚禾却说的认真。
一句话,崔婆子直接泪崩,双手掩面痛哭。
楚禾掏出块干净的帕子递过去,可宣泄苦楚的老人沉浸在自责懊悔中不可自拔,齐整的发丝散落垂下。
楚禾静静陪着,能哭会哭是件好事,她好多年不曾哭过了。
灯火黯淡,屋里哭声也渐低。平静下来的崔婆子用衣袖擦去眼泪,看着沉静的小姑娘忽的有些不好意思。“让小禾你看笑话了。好些年不曾痛痛快快哭一场了,你别说还挺舒畅。”
“没有。”
“你这孩子小小年纪不要这般老成,怎么说话还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你得学其他小姑娘。”
楚禾没有回应这个话头,只从身上掏出两张银票,“这是两百两银票,给您的,若您拿着不方便可以存到钱行。”
“赶紧收起来,这是你辛苦赚来的,我们陶家不能要,阿奶也不能收。”崔婆子侧耳听了下院中动静,立马将银票推回,红肿的眼睛笑意盈盈,语气强硬执拗。
楚禾瞳孔一缩。一次两次是偶然,这回已经是明说了。抬眸看向眼前人,对上的却是什么不曾发生,自若如同往常的慈祥目光。
“好了,夜深了,你早些歇息吧。明日怕是又有的闹,还是穷了好,事情少。”崔婆子却是不欲多说,打着哈欠推着楚禾就往外赶。
东西房静悄悄的,仿佛睡了般。
月亮挂在枝头,好像冬日雪地里的一盏灯笼,冷冷清清,却有那么点光晕照着来路。
楚禾疑惑,连请巫医都避讳不及,知晓自己并非陶楚禾,崔婆子为何还要当做不知。
不应该当众戳穿然后赶出陶家吗?或者是报官让人抓起来当做妖孽烧死。
楚禾想不通,但本能的危机感让她急切想逃离这里。
是时候该离开了,希望老人家别伤心,她的孙女彻底没了。
次日,陶家一家老小几乎都是挂着黑眼圈在院中晃悠。陶老汉包扎好伤口后连夜赶了回来,脖子被厚厚的布条缠得无法动弹,说话也不敢扭头。
本来是想着在大儿子家养好了伤再回来,不过大儿媳说今日一早她娘家舅婆要来,就一间空屋他也不好留宿。
不过也无妨,儿媳给自己支了招,报官不行,那也得让不孝妮子将银子吐出来。那些草药绝对不止百两,他说的可是白银。
“游魂一样作甚呢?本来想着家里富裕了就分每房十两,其余的公中,不过现在......”陶老汉目光意味不明又有所指地盯着楚禾,遗憾的话却是对着二房和三房说道。
“哟,那可真是公允极了。儿媳却是困惑,一百两银子我们两房分得二十两,却不知剩下的八十两如何分配?不要说是留公中供家里花销,大家心里跟明镜似的,这钱最后进来谁的袋子不用多说。”
她可不是傻子,想言语挑拨他们一房对付小禾,好逼迫小禾主动拿出银子,做梦吧!虽说现在是一文钱都见不着,没必要无谓的口舌之争,不过她就是看不过以前抠门偏心,现在又多了心黑的公爹。
“老二媳妇你这是什么意思?家里是少你吃了还是喝了?这就将老大的恩情忘光了,雅宸还要不要读书了?”陶老汉脸上的假笑挂不住,嘴角猛地抽搐,铁青着脸望向这个一向不服管教的二儿媳。
“恩情?别怪儿媳妇说话难听,他大伯也就时不时带点酒水糕点,大部分也进了您老的肚子,银子我可是一个铜板儿也没见着。我们二房也没沾他的光去书院读书。您也别拿雅宸入学的事威胁我,说得好像有他大伯帮衬我儿子能在书院横着走一般。我记得小杰进书院还是山长看中了资质这才招收的吧?”
徐翠珍越说越气,一把甩开不停拽着自己衣袖的陶三之,快步上前正面开怼,说的是唾沫横飞。
“哼!果然是个贪心的,老四,你们三房也是这么想的吗?”陶老汉不屑和儿媳妇费口舌,冷哼一声横眉看向躲在后面的陶四恩两口子。
“儿子……儿子一切都听爹的 。”陶四恩其实也对陶老汉多有怨言,但媳妇频频朝自己摇头。他也明白,儿子以后想要考童生秀才少不得大哥指点照顾,所以他不能逆了老爹,现在不能。
陶老汉这才满意。别想着银钱握在楚禾手里就想着私吞。只要小杰还想好好念书,只要他还当家做主,三房就得乖乖听话!
“爹,您放心,小禾不过是旧伤还没好,等她气消了我好好劝劝,小姑娘拿着大笔银子确实让人不放心。”杨花花走到楚禾身边,亲昵地睨了楚禾一眼,笑着温顺开口,哄得陶老汉更是眉目舒展。
“看来您还是不知道疼啊,需不需要让我帮您重温一下?”楚禾俯身从地上拾起一节木棍,作势朝着陶老汉另一只完好地手腕瞄去。
“你敢!哼!”急忙将手臂背到身后,就这轻微动作扯得伤口钻心的疼,陶老汉强装镇定,僵着脖子同手同脚开溜。
看他养好身子怎么处置三房这个不孝孙女!
楚禾轻笑,回头对上杨花花那来不及收回的目光。带有厌恶,疑惑,惧怕,跟打量。
“小禾啊……你……”杨花花措手不及,想换上亲和表情,却怎么尝试都做不到,只好尴尬地拉起嘴角。
楚禾没给一丝表情,不带停留地从一旁走过。
杨氏死死盯着,手指攥着裙子布料松了又紧,似是想到什么又垂下眼快速抖动眼皮,半晌才仰头深呼吸。
不太早的早食还是崔婆子做的,她神色如常,甚至心情还算得上不错,给每人盛了满满一碗干饭。
“小禾记得把鸡蛋吃了。身体还没将养好就又添伤的,瘦瘦弱弱的,看着让人心疼。”崔婆子依旧将鸭蛋分给三个小的,一切都未发生似地张罗饭菜。
三房两口子端了饭菜去主屋,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好。”楚禾细细咀嚼,今日的饭菜和以往好像不一样,具体如何,她也说不上来。
“聚在一起又在商量怎么让人心甘情愿上交银子吧?真的是做梦嘞,还以为楚禾好欺负呢?”陶雅雯将半个鸭蛋塞进嘴里,边吃边嘟囔,撇嘴朝主屋冷哼。
“叽里咕噜些什么啊?赶紧吃饭,今日记得把帕子绣好,明日开始绣芍药蝴蝶。”徐翠珍听得真切,生怕陶三之听到又生出事来就赶紧打岔。
“命苦哟,我们几文几文挣,别人几百几百的赚,唉。”想起这个陶雅雯就酸的不行,奈何自己没本事也没那胆量,只得发发牢骚开解自己。
“羡慕可以,但不能嫉妒生恨,都是陶家女儿,一定要心齐。想要的爹会给你挣,不许你生歪心思。记住了吗!”陶三之放下碗筷,当着楚禾和崔婆子的面直言不讳,既是教育女儿也是在表明他们二房的立场。
小禾挣了银子的事瞒不住,既然如此就说开,让自家一房歇了不该有的心思。
“记住了……”自家爹唬着脸也挺吓人的,陶雅雯先是悄摸瞥了眼徐氏,见娘神情自若,毫无异议,她只好恹恹应下。
以往还能哄着楚禾给自己买好吃的,现在的楚禾冷漠的很,连亲近都难,别说其他了。
唉,刚刚还想着好好巴结巴结,现在想想还是算了,让陶雅宸去!
嘿嘿!她怎么就这么聪明呢!
想着想着陶雅雯就嘿笑出声,那不怀好意地笑容让埋头吃饭的陶雅宸后背发凉。
“姐姐,你看我干嘛?我还没吃饱呢!”陶雅宸下意识地护住碗,端过碗侧身挡着吃。
“……”得,看来是真没戏了,瞧他这傻样儿,就算有了好东西也分不到她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