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许久,崔婆子才蓬着头发迟迟归来。不过手里大包小包,身后还跟着畏畏缩缩的陶楚杰。
“我以后就跟着你和三之过了,这是我应得的东西,公中的钱我也要来了一小半。”崔婆子故作轻松,偷偷拍了下怀中鼓起,笑着开口。
“嗯!我们会过得更好!”陶雅雯殷勤附和,手一扬,几个孩子忙跑上前,抢着接过包袱。
“我把楚杰也带过来了,这孩子在那边更难过了。”将孙子拉到人前,崔婆子有些难为情。
虽然知道阿禾应该会同意,但毕竟是自己自作主张。
“阿禾......”陶楚杰垂着头,羞愧地不敢抬眼,小声喊了人后就局促地在原地搓衣角。
楚禾围着人缓步打转,身上的兵器碰击声适时响起,少年脑袋几乎要埋进地缝。
“别在我眼前晃悠,胆敢和那些人牵扯,你会后悔留下。”
审视良久,崔婆子等人愈发忐忑不安,楚禾才收了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不过不会有麻烦了。
“我错了,我不回去!”少年急切摇头,哽咽着落寞说道。
他没有家了,他被抛弃了,从此便没有爹娘了。
崔婆子怜惜地将孙子搂在怀里,手掌轻轻擦掉少年脸上的泪痕,“我过去时,楚杰正被杨氏当着全村人的面辱骂殴打......唉,不说了,这孩子命苦啊。”
陶楚杰扑进奶奶怀里,发泄般呜呜哭了起来。
见状陶三之带着几人离开,只留崔婆子默默陪着。
良久,陶楚杰才红着鼻尖抬起头来,有些不好意思,但眼神却坚毅许多。
他读了书,知道百顺孝为先,但他不愚孝。
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这么多天,他该说的该做的都做了,忍让的结果是理所当然和变本加厉。
他该早点明白,早点醒悟。他们除了自己和阿禾还有孩子,自己除了父母也还有很多亲人。
崔婆子脸上带着欣慰笑容,一路无言。在孙子的搀扶下,两人朝着营地最亮处走去。
将几个小孩送进帐篷,楚禾找了借口,孤身一人出了营地。
今晚没有月色,正适合外出散心。
有些人,还是彻底消失在世上最省心,不然说不定什么时候就又出来蹦跶。
她可不想留不确定因素来扰乱自己的生活。
没有去难民扎堆处,悄然远离人群,楚禾攀上杂草丛生的高坡。
身体与干草丛平贴,隐在浓墨里,用胳膊肘撑着一点点匍匐前行。
因着方才的事情,整个营地依旧嘈杂。大部分流民避着楚禾的帐篷远远聚堆,荨子湾众人倒安分地回到自家地方,不时二三窃窃。
时间不多了,这个位置大差不差。
伸手,翻腕,从地底凭空生出数枚带着褐色幽光的土刺。
细若牛毫,连最纤细的绣花针都难以企及。
闭目,楚禾调动全部精神力查探。
杨花花和陶四恩被陶家其余人孤立。一人躺在露天板车上,情绪激动地小声谩骂。一人跛着腿晃晃悠悠地端着水帮忙清洗伤口。
两道心跳,一强一弱,极为明显。
不是三道。
还好男女有别,另一头被疼痛折磨得难眠的陶老汉没有厚颜留在车厢。
脸色迅速苍白,楚禾猛地睁眼,数道针芒带着咻咻声急速飞射出手。
细不可闻的声音没入呻吟哀哭和喧杂交谈声中,微风过后,一切如故。
伏在地上缓了缓,甩去脸上的汗水,楚禾再次闭目确定。
很好,世上又会清净不少。
“外面乱的很,下次让小雯陪你去!”回到帐篷,油灯已经灭了两盏,崔婆子开始铺被子准备睡觉,见楚禾回来不放心地叮嘱。
现在可是什么人都有,如厕时得小心点,别被占了便宜。
“好。”楚禾心情舒畅,难得扬起笑来,乖巧应声。
“那今晚你们挤一挤,我们几个大老爷们睡!”陶三之从外面走了进来,见众人没意见,便抱着铺盖,亲热地拉着陶楚杰在驴车旁铺竹席和油布。
崔婆子眼睛红肿地望向摆动的帐帘,她极力掩饰,努力说服自己,但还是忍不住难过。
她已经接受了,看来还得习惯一段时日。
吴婆子拿着浸了水的帕子小心覆在老姐姐眼睛上:“龙生九子都各有不同,我们这些凡人能有一两个个品行端正,孝顺有担当的子女也该知足啦。
至于其余的,只要不做大恶,就算教子有方了。”
“分开好,!崔阿奶,您来这边这么久,除了郭姎儿的娘偶尔来,都没人过来过问您嘞。”韩安儿伸出手摇了摇崔婆子的胳膊,小嘴镶了刀一样直戳人心窝子。
“是啊,孩子长大了怎么就变了呢?”两行浊泪从轻盖的帕子下涌出,崔婆子哽咽。
楚禾给了韩安儿一颗爆栗子,装模作样的小屁孩。
夜晚就这么在一场闹剧中飞速度过,刘天德没有给众人歇息时间,天蒙蒙亮时就敲着快要碎成铁片的破锅催促。
“爹,该上路了,村长催呢。”
往常最先醒来转悠的陶老汉这个点儿了还没有起床。夭儿喊了好几次,大伙儿都打包好行李了,不能再耽搁了。
陶柏宣心中焦急,不得不忍着遍体疼痛亲自过来喊人。
“爹?爹!”还是没有回应,陶柏宣疑惑地掀开被子,下一刻就与面色铁青,眼珠暴起的陶老汉正正相视。
“爹!您这是怎么了?”陶柏宣惊叫出声,柳映云和陶二水闻声赶来,看到自己爹这副模样也是吓了一跳。
几人七手八脚地将人扶起,顺气的顺气,喂水的喂水,可陶老汉已然进气少出气多了。
“这两人还赖着不起,怕不是想装病蹭咱家的骡车吧?”前头慌作一团,李明安却是啃着饼子嫌恶地指着破烂板车。
这都什么时候了,明安还不嫌事大!
陶二水忙的不可开交,抬头准备训斥儿子。眼神瞥向俯面栽倒在板车上的二人,这才发现陶四恩和杨氏也没起身。
“大哥……四恩他们……”陶二水颤着声音,眼睛紧紧盯着没有半点起伏的两人,抖着手拉住陶柏宣。
陶柏宣将满是涎水的布帕丢到地上,头也不回地烦躁回道,“四恩又怎么了?还不叫过来帮忙!”
陶二水没有回答,鼓起勇气一步步走近板车。
“啊!”咬着嘴唇,屏住呼吸,颤巍巍地伸出一根手指探到弟弟鼻下,随后尖叫声响起。
“这是怎么了?外面怎么这么乱?”崔婆子被吵醒,揉着发慌的心口疑惑问帐子外面的陶三之。
没有听到儿子的声音,崔婆子更是纳闷,忙穿上鞋子出去打探。
楚禾翻了个身,将被子扯过头顶,睡得无比香甜。
哭闹声越来越大,吴婆子也躺不住。习惯性地摸摸孙子额头,这才下地出了帐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