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气又恢复了炎热, 大雨后的天空异常湛蓝。高阳暴晒下,地面上泡过水的树叶皱巴着卷了起来。
赶路的人算不上拥挤,但土坡和杂木处长出了数座土包。
路再长也还是会有尽头的。日央,荨子湾众人终于踏上了官道。
又走了两个时辰,路上的驴车骡车就多了起来,连马车也有不少。
飞驰而过,马夫鞭子狠狠甩下,躲闪不及的人只能自认倒霉。
没有人叫骂喊冤,更没人敢拦车,只能抱着受伤或死去的亲人,眼睁睁看着马车扬尘而去。
痛哭过后就是一言不发地跪地挖坑掩埋,然后带着为数不多的亲人,像以往一样,继续逃命。
再往前,尸体已经不是囫囵个儿了,或腐败或被动物啃食得残缺不堪。路上到处散发着难闻的气味,布条也难以隔绝。
“再走两里路!不能在路岔口歇脚。”离开小路,刘天德更加谨慎,围在前后的汉子握着大刀,眼睛留意着其他流民动向,时刻准备战斗。
按理来说日暮凉快正是赶路的好时候,不过荨子湾众人早就累得迈不动步子了。早起一直赶路,也就中途歇了一次,所有人都撑不住了。
“终于有风了。”队伍放缓了速度,韩安儿坐在车杆上,一手扶着车头一手扇动着散热。
韩安儿头发湿津津的,脸上白一道黑一道,脸蛋晒得通红。
“嗯,一会儿好好歇歇。”韩安儿是个能吃苦的,每日断断续续徒行两个多时辰,即使烈日高照也照旧咬牙紧跟。
是个心性坚定的,以后吴奶奶也能少操心了。
不敢明着煮饭,各自在角落和树下半遮着生火。全家人就只放一把小米,野菜倒是大把大把地放,天气热,泡过水的菜太容易腐烂了。
也不敢多熬煮,在米香快要冒出时就赶紧舀出来,匆匆下肚。
楚禾看着眼前那绿的恶毒的菜汤,实在无法下咽,端着碗拉着韩安儿就进了帐篷。
拿出两竹筒米饭和溜肉段,当即就和韩安儿埋头吃了起来。
等到崔婆子和吴婆子进来收碗时才将二人留下,她和韩安儿饱餐后在外把守。
那绿油油的菜汤连三分肚都填不满,一肚子汤汤水水,多往野地里跑几趟也就没了。
陶三之知道阿禾和娘有事避着自己,却也不多问。
收拾完毕,楚禾给几人教了如何放松肌肉,互相揉按了会后倒头就睡。
日旦,明暗交替之际,荨子湾又开始了新的一天。
途经几个村子,却还是没有落脚的地方。入目的只有断壁残垣勾勒出的村子轮廓和岌岌可危的山崖。
“这里雨灾比我们村子还要严重啊。那山像翻过来了似的,一点绿色都见不着。”
“也不知道逃出来的人有多少。”
这话问出,却无一人应声,只平添了几多悲怆。
第一批先行逃难的富人不停填坑修路,路程渐渐拉下,后边的人慢慢追了上来。
一时间, 整个官道上挤满了难民。
“爹!娘!”
“女儿!喜儿!”
“庆儿!”
“让让路啊,别挤了!”
“求求您给我们留一点吧,这是我们全家的全部口粮了。我给您磕头了!”
“啊,杀人了!孩儿他爹!”一条窄窄的路上每时每刻都在上演着惨剧,被抢了的就抢回去,杀人抢粮,哪怕只是几棵野菜。
都是为了活着。
狭小的空隙让空气更加闷热,一呼一吸间都是难言恶臭,病重的人伸着脖子拼命喘着气。
河道离官道有些距离,因此每一个水洼和水塘极为珍贵。
水洼很多,但都只剩厚厚的泥底,运气好的还能有薄薄一层,很浑浊。但舀回去沉淀一晚上,第二天也不至于没水润嘴。
“哈哈,让他们喝喝老子的尿!”
有人盛完水后也不离开,而是叉开腿来,大喇喇地半脱裤子朝水坑撒尿。
女人们忙扭过头捂住女儿的眼睛,其他人忍不住破口大骂。
“老天爷啊,这么糟蹋水迟早会有报应的!”
“看什么看,想大爷的大鸟?走走走,小娘子咱们去那边细细观摩一番。”这人丝毫不觉羞耻,反而抖了抖,挺着胯就朝独行的姑娘队伍里闯。
“放开我,救命啊。”被扯住的姑娘拼命地挣扎,但力气实在太小,两三下就被扯进路边草丛。
另外三个姑娘急忙上前救人,却被汉子的几个同伙推倒在地,顺手抢走了包袱。
“造孽啊,世道怎么就成这样了,好好的一姑娘......唉”女人们实在是看不下去,别开脸只当是看不见。
是怜悯愤怒,可是现下自身都难保,只能有心无力。
“你们先走,我待会儿就追上。”楚禾跳下车,往草丛边儿上瞧了一眼,那姑娘还在扑腾挣扎着。
从车底拿出刀,人群不自觉地让开了道。
“怎么?你也想投怀送抱?”路边看守的几个汉子歪着嘴,摸着下巴贱兮兮地冲楚禾淫笑。
有些犯恶心,这是最该杀的人。
短短几步路,楚禾想起来很多想起了一张张令人作呕的脸,想起了前世亲手被自己毁掉的脸。
这种肮脏之人,不配活着。
没有让他们继续污染空气,楚禾手起刀落,一刀刀劈砍,差点将人剁成肉泥。
直到四周一片惊声楚禾才清醒过来,捞起插在肉滩里的大刀,转脚走向路边。
“啊!”
没等楚禾走近,草丛里就传来一声尖叫。
众人寻声看去,只见方才被拉进草里的姑娘脸色惨白,满手是血地爬了过来。
草丛掩盖下,男人脖子上血色浓重,早已气绝身亡。
“慧莲姐,你没事吧!”躺在地上满心绝望的三名女子这才慌忙上前查看。
“我杀人了!芳菲,我......杀人了!”那女子似是被吓得神志不清,沉浸在恐慌里听不见外音,只一个劲地重复话句。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若不是姑娘出手,我们姐妹怕是难逃此劫了。”身穿青衣的女子给楚禾福了一礼,挂着泪珠的脸上满是感激。
“小女子香浓,承蒙姑娘援救家姐,敢问姑娘名姓?”另一年轻姑娘更加稳重,最先捡起散落在地的包袱,仔细给叫慧莲的女子擦拭手掌,见状也开口道谢。
“不必,没有我出手,你们应当也无事。”女子依旧惊慌不已,楚禾神色冷淡,已没了耐心。。
“不知姑娘是要去何处逃难?”香浓似是感觉不到楚禾的冷淡,仍然继续询问。
荨子湾众人已经隐入人流,楚禾利落转身,快步离去。
“哎!姑娘!姑娘!”
“行了,别喊了。”
神情恍惚的姑娘早已面色平静,接过帕子慢条斯理地擦拭指尖,见人走得没影了,这才叫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