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院子里,大家心情低落。这几日每天都会有凄惨绝望的喊叫声传进院子,专往耳朵里钻,想忽略都难。
砸在篷子上的雨声小了很多。楚禾揉了揉僵硬地脖子,无意间瞥过龇牙咧嘴揉着大腿的韩安儿。良心回归,默默往外挪了挪,丢给小孩儿一堆糖。
闻着空气中的臭味,楚禾走到船头解开船绳。
“我们得赶紧离开,尽量别碰脏水。”云层依旧没有散开,趁着天还亮着,水浪稍缓,得赶紧离开死人堆。
虽然暂时还没想到躲雨的好去处。山路泥泞,想上去得费些功夫,再者山上树木茂密,若是再有雷电怕是更危险。
上辈子天气是紊乱,但都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持续时间不长,大面积造成直接死亡的情况不常见。
没出去,但楚禾能想象到此时外边的惨状,因为那臭味儿隔着口罩还是刺鼻熏人。
“我们还能去哪里?到处都是水。”吴婆子因着雨停稍微好些的心情沉了下来,离开院子庇护,人生地不熟的,怕更是危险。
“阿禾说的有道理,我们还是先保命,趁着有船,积水也还没退,我们尽早离开为好。”崔婆子心事重重,听到阿禾开口不自觉地附和。
她知道家毁田失的痛苦,但人活着才最重要。也不知道柏宣那边情况如何,希望人都好好的吧。
“去镇外人少的地方,起码不能和尸体待在一起。辟瘟囊记得贴身收好,若是丢失了就找我重拿。”
“行!那就听你的。”纠结了好久,吴婆子艰难开口,她是舍不得住了好些年的院子,但她也懂大量死尸堆积的后果。
也没有什么要收拾的,所有家当都在船上。
陶三之在另一艘船上也踩动船桨,船头破水缓缓驶出。
刚走到隔壁废墟前,身后小屋轰然倒塌,步入原本的归宿。
众人心有戚戚,五味杂陈,只能感激地看向楚禾。
虽然舍不得生活到现在的家,但能离开这处危险的地方总归是好的。
韩安儿心情难得放松,兴致勃勃地趴在船边,眼疾手快地用葫芦瓢从水里捞出来了一枚铜钱,眼睛发亮地送到给楚禾面前。
“假的。”楚禾看都没看。
“啊,阿禾姐姐真厉害,一眼就看出真假来!”韩安儿丝毫没有质疑楚禾说的话,反正阿禾姐姐说假的就是假的。
“你试试。”楚禾从怀里拿出一枚铜钱给韩安儿。
韩安儿不解地掂了掂,依次将两枚铜板放入水里。果然,真的那枚沉到了水底,而先前那枚依旧浮在水面上。
“好神奇,这是怎么回事!不过姐姐,我们浪费了一文钱!”兴奋过后,韩安儿又惋惜起来,他做过生意,知道每一文都来之不易。
“铜内部构成特殊,铁块也会沉,这一文钱就当是做了善事。”楚禾将仅有的点物理知识抖完,文化有限,说多误导小孩子就不好了。
“哇!那……”
“安儿去帮奶奶搬开挡在前面的杂物。”见这小屁孩不依不饶,求知若渴地张嘴还要问,楚禾赶紧让他忙起来。
出了巷子,远远就看见水面上盖满密密麻麻的东西,走近一看,所有人脸唰的惨白。
不是没见过死人,但目光所及之处都是浮肿腐烂的尸体,家禽牲畜和人尸混在一起。
白生生的肥胖蛆虫在肉里钻来钻去,水里密集游动的蛆虫也肉眼可见。雨渐渐停了,各种蚊蝇循着味飞来,聚在一起黑压压地在腐肉边上飞旋。
而那些幸存者,还在水里打捞。
满眼废墟,砖块木椽被水冲得到处都是,碎叶将水色遮得严严实实;没有一棵树是完好的,或连根拔起,或从中断裂,露出尖锐的茬子;空中都是土腥味和树叶的涩苦味,混着其他莫名味道,令人作呕。
这些人都是附近住户,吴婆子还经常和他们打交道,没想到现在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尸体。
“呕!”两位奶奶还能强忍住,韩安儿掀起棉布直接猛吐。
“捂好口鼻,不行的话就闭上眼睛。”楚禾从远处收回视线,看着脸色难看的二人开口。
“好......呕!”一张嘴,韩安儿又忍不住俯身面向水里干呕,记起阿姐的话又直起身转过头来,隔着布手死死按住嘴,将涌上来的呕意咽下。
“呕!”身侧不断传来呕吐声,陶楚杰吐得胆汁都要出来了。
楚禾看得无奈,让船上两人进了船篷,拿起船桨用手划,加快前进速度。陶三之也让陶楚杰闭上眼拨水面上的漂浮物,不能让他闲着。
只可惜水中杂物太多,尸体倒还好,轻轻一顶就漂开了。但横亘的木头,堆积的树枝堵在一起将前路堵得死死的,绕都绕不开。
缓过劲儿来的崔婆子也过来帮忙用棍子挑,走走停停,两刻钟才划了不到半里路。
这回倒没有不长眼的人找上来,吴婆子大为意外,叹道自己将人想的太坏。
看见船只驶来,抱着亲人尸首的人停下痛哭,眼神恨恨地盯着楚禾她们。
凭什么?凭什么!
为什么死的是自己的儿子媳妇,这些人还好端端的,甚至脸色健康,还有能力救下驴子!而自己只能面对着冷冰冰的尸体和洪水,多病缠身,离死不远。
为什么不来救人!这样儿子就不会死了。
大多数人绕开楚禾,但眼睛死死盯着船只和毛驴,有几人左右找寻有相同心思的人。她再厉害也是一个人,只要人够多,一人一拳也能将她砸成肉饼。
她只是有股狠劲而已,先前的确震慑到了他们。但现在么,和他们这些能存活下来,还能站起来的人比狠?
可笑。
水里的人一有动作,楚禾便有察觉,她就没想着顺利离开这片居民区。
看着包围过来的人群,楚禾无聊至极,又来这招,没有新意。
“阿禾,我看这些人来者不善,怕是冲着咱们得船来的,要不我们赶紧往回划?”吴婆子将孙子护在身后,走到楚禾身边,压着声音有些慌乱。
“奶奶您护好安儿,别出来。”没空安慰和解释,楚禾将人推进船篷。
“阿禾,那你呢?这么多人,我们现在往回走还来得及。”刚转身,楚禾的手就被抓住,吴婆子强压住惊慌,焦急地出口劝说。
“阿禾可以的,妹子你别担心。”崔婆子急忙将人重新拉回船蓬,要紧时候,可不能影响到阿禾发挥。
没有管身后的叫喊,楚禾和上次一样,抽出船桨,先发制人。
不等这帮人开口,楚禾将驴子踢着赶到身后,抡起船桨舞地密不透风。
见人就敲,这些饿了多日的人根本不是对手,三两下,脑袋爆浆地沉入水里。
“呕!”这次吐的是吴婆子,她不放心阿禾,时刻关注着前方情况,没成想却目睹了血腥残暴的一幕。
阿禾到底是什么人?心软又心狠,绝对不是普通农家女。
惊吓是有,但没有恐惧,是这些人心怀不轨,只是死状惨了些。
崔婆子一下一下抚着老妹子的后背,慢慢就能适应了,是这些人先要动手的。
没有说话,楚禾摆动船桨洗去上面沾染的脏污,然后继续开路。
“老婆子我什么没见过,这些人该死,阿禾你可莫要小瞧奶奶。”吴婆子缓了缓,拍拍老姐姐的手,端了盆储存的雨水走了出来,泼去船头四溅的血迹,故作轻松地开口。
“我也不怕了。”韩安儿虽然没能看见,但那一声声凄厉的惨叫就能想象几分。
“希望天黑之前能找到地方吧。”能快速适应就好,毕竟以后这种事不会少,她也不会花费时间一次次去安抚。
后面的路很清静,但很忙碌。吃喝不便,六人挑着水深平坦的地方,朝着麻橦巷行进。
崔婆子忍不住红了眼,还是阿禾懂自己,处处想着自己。没了自己这个拖累,阿禾早就能远离尸堆。
陶三之擦了擦眼睛,脚上更加用力,他终于要见到妻儿了,也不知道他们是否安好。他不敢想,他不想看到亲人也像这些人一样孤零零漂在水面。
途中目睹了各种悲惨景象,没有说话,更没有出手,只是驾着船远远绕开。
遇到缓坡船上没法走的,众人只能在前头步行,将船拖进水里再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