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家院子里,楚禾三人清理泥水。
“好多泥啊,我们什么时候能全部扫完?”韩安儿踩着小雨靴子费力地将瓦片木棍往篓子里扔,累极了,俯趴在篓子上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桌上有温水,累了歇会儿再继续。”吴婆子用竹扫把一遍又一遍地清除淤泥,嫌不彻底,又打了两桶清水冲洗。孙子卖力帮了一下午,虽然心疼但也没有让他闲着。
楚禾将墙根一圈清理了出来,剩下的只得慢慢来,一老一少一幼,属实精力有限。
葛宅情况更糟糕。影壁半塌,上面的图文被雨水和杂物毁了个一干二净。荷塘里的泥被冲了出来,水退了,大小杂物插在厚厚的泥层里,脏乱不堪。
一天根本清理不完,楚禾三人在邻居孟平安一家的帮忙下,花了两天半才算彻底清理干净。
不过墙根被泡了这么久,现在就住人那肯定是不成的,得等墙体干了后看情况。
七月初三午时,楚禾在院子空旷的油布棚子里炒豆子,吴婆子搭了数根横木,晾晒着重新洗净的衣物。
韩安蹲在地上晾着被水打湿的书籍。
这是爹爹留下的 。
外面又是一阵吵嚷,吴婆子已经见怪不怪了。这几日附近村子的村民逃难到镇上,一群一群地到处乞讨。
胆小怕事的被驱赶后就转到其他地方,仗着人多想强行讨粮的则不可避免地和镇民起了冲突,每天都要打几次群架。
县令涂松宁几日前就让各镇镇长组织粥棚,但官府救济粮被堵在官道上一时半会还难以到达。为了受灾群众不被饿死,方新乐便只得组织乡绅地主募捐粮食钱款。
可他才上任多久,原本大家是见他性子软好说话才推举的人,有点财富地位的根本就不把这新镇长放在眼里。即使方新乐放低姿态亲自上门请求,几日下来也只募集不到两百斤。
对于富商们而言,灾后的粮食比真金白银更值钱,放自家粮铺里才是正理,即使是一升,一斗也能翻番的回利。
全镇上下万余人,辖下村子更是受灾严重,这点粮食,无异于杯水车薪。即使方新乐掏出全部身家买粮,所购粮食也不过支撑了三日。
今早粥棚断了粮,方新乐被受灾群众堵在自家院门前寸步难行。有人大骂方新乐见死不救,铁石心肠,不配为人。有人指责方新乐昧下了救灾粮,以次充好给他们吃糙米。有人要不是有家丁拦着,方宅早就被灾民冲破闯入。
事情不知是如何解决的,反正最后结果就是灾民彻底在镇上游荡开来。抢夺不敢,但小偷小摸,骚扰孤寡老人事发频频。
听到外面动静,吴婆子怕被人看见家里老少,连忙走到院门口想将孙子带进帐篷。
“啊!你是谁?你要干嘛?我们没吃的。”
吴婆子刚探出头,就瞧见一个头发和胡子遮住面容,浑身都是脏污泥巴的人扶着断墙朝这边张望,看样子是个大个儿男人。
“大娘别怕,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想问一下阿禾在您这儿吗?”男人声音干哑,抬起头时,吴婆子才发现这人脸上身上都是大大小小的伤口,连眼里都是红血丝。
“陶叔?”
未等吴婆子回话,楚禾已经走了出来。
早在吴婆子高声喊话时她就拿起竹竿躲在了帐口,只不过这人声音嘶哑嘲哳,她一时没有听出。
“阿禾!”终于找到楚禾,陶三之扶着墙往前快步走,但没几下就猛地栽倒在地。
“陶叔,你这是?”楚禾忙将人扶起,走近陶三之身上到现在还不断渗血的伤口清晰入眼。
“先进来,进来慢慢说。”见是阿禾认识的人,吴婆子搀起陶三之另一边胳膊,把人往棚子里引。
韩安儿早就跑进,将地上的席子摊开,又跑到帐口掀开帐布。
三人合力将陶三之扶坐在凉席上,韩安儿还特意在人身后放了两个枕头。
“你没事就好,不用麻烦了,我一会儿还要去大哥家。咳咳!”陶三之喝水太急呛住了,身体前俯后仰,身上的血又在湿衣上晕染开来。
“安儿,柜子里的小盒子里有伤药,快去拿。”楚禾皱着眉头看着陶三之身上的密集擦伤,转头吩咐韩安儿。
吴婆子看着这可怜孩子,也将煎饼锅子撤下换上水壶,端来一盆水准备帮忙清理伤口。
“荨子湾情况怎么样?崔奶奶还好吧?”楚禾将湿帕子递给陶三之让他自己擦擦,胡茬头发被泥巴裹在一起,让人不忍直视。
“你奶奶……你奶奶她没有大碍,就是,就是咱们村子的房子都没了。”陶三之擦脸动作一滞,面露悲戚,低头用手掌卷着帕子,语气痛楚地艰涩开口。
“没有大碍?那阿奶现在住在哪儿?”陶三之话语含糊,楚禾语气有些急,下意识地追问。
镇上都这般境况,那村里自是难逃此灾。
“路太难走了,我和村里壮年先送受伤的人到医馆 ,看看你和阿杰情况后再返村接人。嘶!”
温水流进伤口,陶三之堂堂一汉子也忍不住呼疼,身体往后躲了躲。
“忍一忍,上了药就好受了。”吴婆子抓过躲开的胳膊,清理完就挖出一块膏药,配着药粉往伤口上抹。
“还好听你的提前买了点粮食,虽说被水泡了但也不妨事。就是这住处,屋子都下塌了,村里人都去了打谷场,挤在放粮的窑洞里躲雨。”
“窑洞也不是能久待的地方,眼下村子住不了了,还是尽早搬离,再看看县令大人怎么安排。”吴婆子摇头叹息,乡下那土房子怕是都塌了。
“没办法,村子发大水了,路都断了,像我们这些年轻力壮的是能想办法出来,可村里的老人小孩实在是难行一步。
不过我出来时村长和村里人正想办法呢,再说雨已经停了,倒也不怕。”陶三之笑着说道,安慰楚禾也安慰自己。
“我还行,既然你们安好,那我这就去麻橦巷看看。”吃了东西,陶三之恢复了气力,伤口也不再渗血。扶着桌子起身,陶三之挣扎着给吴婆子躬身行了一礼。
“你这衣服穿不了了,这是我那早亡儿子的衣服,若不嫌弃你就将就着穿吧。”吴婆子也没有说什么劝留的话,转身从屋后竹竿上挑了男衣拿给陶三之。
“多谢大娘都来不及呢,何来嫌弃。”
楚禾和吴婆子出了棚子,将地方留给陶三之。
“回村时来这边一趟,我给你准备点吃食带回去,回去劝劝崔奶奶,搬离村子最要紧。”楚禾将人送出土墙口, 顿了下,还是出言提醒。
“好,你和大娘赶紧回去吧,有事就去找你大伯。”
陶三之点头,也没有客气,现在村里什么都缺。嘱咐完就拄着从楚禾手里抢来的竹竿瘸着腿缓慢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