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明珠一颗,久被尘劳关锁;一朝尘尽光生,照破山河万朵!”
几句偈子,恍如洪钟大吕,震响在侯玉春的耳边。
他浑身一颤,眼神瞬间遁入空灵。
身上长衫无风自动。
陶洪惊讶地看到,这瘦弱书生身上的黑气抽丝一般渐渐散去,而一点青灵之气,犹如朝阳初生,不停地替换着原本平凡的白气!
这个青气的质量?
怎么这般不寻常。
恰此时,外边有一个声音大喊。
“刘掌柜,你还在看什么热闹,有一个叫杜七娘的带着一个三四岁的小子来找你啦!”
胖子一震,不敢相信地大叫。
“杜七娘,她还活着?!”
那边陶洪的目光,从书生身上收回来,笑道。
“你还不去么,北方故旧,带着你的血脉找上门来了!”
胖子整个人都迷糊起来,但脚步却已经朝着城北跑去。
嘴里还念叨着。
“七娘来了?还带了个孩子?我也有后啦……”
当下有认识此人的,便跟身边人讲解起来。
原来此人名沈然,少年时穷困潦倒,便跟着一个本家亲戚,去了雷州打拼,而后也是发了迹。
这杜七娘,是雷州一个从良的妓子,因缘际会,两人竟好上了,可惜后来半兽人入侵,雷州破败,两人乱军中分离。
沈然久寻不着,便带着部分钱财回到了江州临凤城,却也未再娶过。
也算是个情种。
便在这街道的街口,一个粗布裙钗,满脸风霜的女人,牵着一个垂髫小子,看着沈然,默默流泪。
虽人比印象中容颜显得沧桑,但沈然却是激动得泪如泉涌,他跑上前去,一把搂住娘俩,大哭起来。
此际久别重逢,一腔话语激动得说不出来,尽数化作了泪水。
且不说那边恩爱,这边陶洪也是微微一叹,感慨人生际遇之下,便对宁亦道。
“小伙子,可服了?”
还不待宁亦说什么,便有一个修者道。
“雷州与江州,相距十万八千里,我都不知道一个弱女子,是怎么突破重重阻碍,还带着幼子寻来了这里!要不是逆天气运,这沈然又怎能见得往日情人!大相师天下第一,名不虚传!”
陶洪边上的一个跟班小童,也与有荣焉。
“凡我师尊断定之事,没有过一次差错!可笑某些从山里出来的无知之徒,有何资格来质疑吾师!”
眼下形势已经很明朗,宁亦选择的是一个病书生,而陶洪点的沈然,破镜团圆,无论如何都是气运最盛之人。
当下便有很多人高声赞同。
“不错,天下第一,真实不虚!陶洪大相师,当得起这称号!”
“那边的魔教小子,还不赶快把你的法器乖乖奉上!”
“可不许耍赖!我们临凤城可容不得这等事!”
“……”
宁亦冷哼一声,杀气外泄,把那些杂音迅速压了下去。
“你们倒是看看这书生,看看会发生什么!看完了,再说输赢吧!”
众人惊诧,却见那书生仍然呆立不动。
但一身气质,已经完全不同。
此刻他面容平和,全身仿佛有微光散发,浩然之气沛然如潮,令人不可直视!
然而在陶洪的眼里,侯玉春却是另外一番景象。
那头上两股青气盘旋,似毛笔在书页间狂舞,又似天上星辰,灼灼耀目!
这样的情况,他怎会不熟悉?!
不由得狂喊了出来!
“顿悟入大儒境?!”
‘轰——’
围观众一时间羡慕无加。
所谓大儒,那是对自己读过的书,有了真切的了解,甚至达到了知行合一的境界!
此等人物,俯仰间无惧于心,行事暗合天道,已是不论什么官位,都能胜任自如了!
而且有一些感悟甚深的文字,经大儒口中说出,便有天宪般的威能!
譬如一个大儒,明悟了‘不语鬼怪力神’这句话,那么诸邪辟易,看境界深厚,能让小鬼到千年妖物都不能近身!
那边侯玉春身上青气忽而聚至顶点,而后如圆月般满溢,化作一道细微的可见弧光,横扫了整个临凤城。
这便是博学经光,又名‘学富五车之光’。
倘若一个城池里有这等能散发出博学精光的大儒坐镇,那以后城池里的儒学后辈,必然能学识精进,甚至能循着大儒轨迹,自己顿悟成大儒。
陶洪脸色,阴晴不定。
其实此刻,他已经输了。
沈然纵然是气运极好,但也不过是一家之运道,无关他人。
但这侯玉春一朝顿悟,浩然气瞬息大成,又散发博学经光,已经是能影响一城之存在。
两者气运对比,已然不是一个层级。
他身边另外一个道童,眼见师尊身形竟略微佝偻起来,心中涌起酸楚,当下走上前去,对宁亦道。
“顿悟大儒,说起来也是个人气运使然,这一局,也不算我们输了!”
宁亦也不回话,只是忽而说出了一串数字。
“三十,二十九……”
在场所有人,都不知道这魔教小子,忽而念叨这倒数的数字是做什么。
但等到数字数到了零。
半空便有一道敕音落下。
那是临凤城主的声音。
“天道昭昭,开化万民为上!今临凤有博学大儒,一朝顿悟,经光上达云霄,下鸣九幽,恭请特任临凤学度使,兼临凤学宫宫主,益显儒学,教化苍生!万勿推辞为上!”
敕音未毕,不远处的城主府府门顿开,忽有两只乐队,吹拉弹唱,丝竹庄严,朝着侯玉春走来。
而其中领先一人,步履匆匆脸上却喜色连连。
不是临凤城主又是谁?!
天下大儒何其稀少,只要有一个大儒坐镇,以后不说儒学兴盛,那是连修者都要增加很多的。
因为很多功法,都是古文写就,没有儒生翻译,只怕练功出了岔子都不知道哟!
而等到城主把那侯玉春殷勤地请入城主府,围观众人回过神来。
却发现陶洪与他的两个童子,已经不见了身影。
再寻那魔教小子,也是了无踪迹。
一时间,这街道上,竟诡异地沉寂了许久。
…………
一处逼仄的巷道。
宁亦的耳朵,被一个妇人拉着,不停地朝着里边走。
他躲避着脚下的水缸砖块,大叫道。
“哎呀,疼疼疼!你是什么人,怎么敢这样揪我耳朵!”
却不防,这话音落下。
那妇人似是伤心至极,忽而放下手腕,捂面哭泣道。
“小冤家,才过去了两个多月,你竟彻底忘了我么!”
宁亦心头一颤,仔细打量起她艳丽的装束,还有那脑后熟悉的云月发髻,一股记忆浮起。
“琼宝儿?”
那妇人回过头,露出一张明艳的脸,嗔喜交加的样子。
“你个没良心的,还算记得我!”
宁亦嘴角一抽,也是知道怎么回事了。
这琼宝儿,不就是原身造下的孽么!
说起来,琼宝儿可不穷,反而很是富有。
这妇人身份也算尊贵,是当今凤临城城主的小姑姑,丈夫死后,自己寂寞无聊,便开了个酒楼。
原身卖相不错,无意间竟勾搭上了她。
干柴烈火的事先不说,宁亦倒是从原身的记忆里知道,原身很是痴迷这女子,以前隔一个月就要来这凤临城,缠绵好几天的。
宁亦看着琼宝儿一双含情目,尴尬地说道。
“那个,我今天只是路过,我去仙阳镇有点事忙……”
琼宝儿柳眉一竖,脸上露出怀疑的神情。
“你在仙阳镇也养了野狐狸?是谁!身段好不好?床上不可能比姐姐我还知心吧?”
这什么虎狼之词?!
宁亦满头大汗。
“宝,宝儿,我是去公干!你也知道我是魔教中人,哪敢在那个地方养女人呢!”
也不知是不是恋爱脑特别好骗,这琼宝儿一听情郎解释,当下就相信了。
便继续抱着他的右臂,往巷道里头拖着走。
“我不管你公干不公干,你先在我那住两宿再说,你可知道我这几月,简直是望穿秋水,度日如年……”
你是想要了吧?!
宁亦想把手抽出来,却发现右手上的力道,被她扭着腰肢,轻轻一耸,便化为无形。
炼气境?!
宁亦脸色越发黑了起来。
原身也太离谱了!
玩女人怎么能找这么危险的,这以后分手不得给锤死么?!
巷道尽头,有一扇小门。
走进进去,便是琼宝儿酒楼的后院了。
等到了她香艳的闺房,宁亦便看到她扑了上来,一双手就要来解自己的裤腰带。
宁亦吓了一跳,连忙往后一仰,双手乱摇。
“不是,别这样!我们还不熟!”
琼宝儿愣住了,她慢慢地上下打量宁亦,眼睛越发亮得可怕。
“好宁郎,今天是要玩点不一样的么?”
美人热情,宁亦都有点吃不消了,正准备放下心中固执,考虑着是否就这么从了的时候。
脑海中一股强横神念忽而降临。
“汝既得大道碎片,当应天命行事!救人能积功德,杀伐可攒剑意,传道得聚气运!敕令,神临极地北境鱼跃海……”
这机械般的声音响起在脑中,宁亦便又知道自己会被传送到北境了。
当下脸色一正。
“宝儿,今天是真不行,我最近修习的功法出了岔子,估摸着待会就要昏迷了……”
琼宝儿一时反应不过来。
“宁郎,你是说你的那个神奇的相术么?”
“不是……”感受到意识开始被抽离,宁亦踉跄一下,连忙扶住身边的桌子,快速道,“我昏迷的这段时间,帮忙照顾照顾……”
话音未落,他便感觉自己被迅速拉上高空,而后朝着北境如流光般飞去。
琼宝儿的尖叫声,刹那间变得隐约。
…………
‘呜呜——’
‘咚,咚咚——’
鼓声与号角声中,宁亦睁开了眼睛。
入眼是一堆小小的篝火。
自己正处在一座巨大的羊毛帐篷内。
篝火周边,放着个铁架,上边吊着一个粗陋的茶壶,里边水汽升腾。
迅速整理了下全身,身上有万魂匕,法宝碎剑。
再无其它。
他走到门帘处,掀起一看,又迅速放下了。
外边有两个高大的卫兵,威武不凡。
却不是人类。
肤色微青,腰悬战斧!
乃是蛮兽人。
而目之所及,全部是一些行军帐篷,还有蛮兽人军士,密集地巡逻着。
这让宁亦迷惑不已。
现在自己又是什么身份?
人类,怎么会在蛮兽人营帐中,这般受礼遇?
可惜这里没有镜子,看不到自己的容貌。
隐约传来极地冰狼的低沉吼叫,让宁亦有些心神不定。
大道碎片这个东西,也不知是被什么存在控制着,每次‘神临’的地方都不一样。
但只要完成它预定的任务,便可返回自己的躯体,而且还能挑选天下间任意的宝物。
只是每次任务,它绝不会告知,却需要自己去猜。
这一次,宁亦是属实不知道自己该做些什么。
沉重的脚步声传来,宁亦心里一动,连忙撤到自己醒来的毛皮榻上,正襟危坐。
一个比寻常半兽人卫兵还高大的蛮兽人走了进来。
他本来满眼寒霜,看见宁亦的片刻,却忽而挤出笑容,神色间竟有了些许拘谨。
“大祭司说你马上就会醒,我马上就赶过来了,没想到你果真醒了,王贾,析津村一别,我甚是想念,今日能重逢在鱼跃海,实在是天大喜事!”
随着这高壮蛮兽人一番话语,一大段记忆,渐渐浮上脑海。
宁亦耷拉着嘴角,露出苦笑。
咋搞的,这次神临的身躯,又是王贾!
正是当初第一次接触到大道碎片之后,苏醒在析津村的那个身躯。
只不过这家伙自那次村庄防卫战过后,自己神魂离开。
他也不知怎么也不安生了,到处乱跑,结果被奴隶贩子抓住,给卖给了蛮兽人。
若不是眼前的这蛮兽人头领偶然路过认出了他,只怕活不过这个冬季。
头领当初在祭司的法术玄镜中见过王贾的模样,而宁亦也曾在墙头目睹过这头领的风采。
再加上王贾本身的记忆,两相映证之下,倒是让宁亦弄清了状况。
多半,是自己在析津村做的那些事,被这家伙给知道了。
被这般礼遇,只怕不是好事哦。
宁亦悄悄用望气术看了下他,更是一呆。
这半兽人,全身金气环绕,白气只余下一条小边边!
天生人杰!
不是雄主,便是祸乱天下的枭雄!
怎么蛮兽人里,竟也有这等强横气运的?
蛮兽人首领,见宁亦半晌没回话,忽而反应过来,生疏地学着中土人弯腰拱手道。
“看我记性!都忘记告诉你我叫什么了!铁骑雍,是我的名字,在我们族群的语言中,寓意光的主宰,我把贵客从奴隶贩子手里买下来,是因为我想为父报仇,杀掉一个叫塔塔木的头人,还望贵客给出点建议……”
这铁骑雍,身高快两米五了,此刻这般拱手盯着自己,宁亦感觉像是被一头科迪亚克棕熊给盯上了。
压力巨大。
而且方才望气,知道这人一身修为比海还深,几乎是吹口气便能灭了自己!
若是自己不回话,只怕会被他烤了吃了吧?!
“我,我有什么好处嘛?”
宁亦一开口,并没有问那什么塔塔木是谁,倒是先问了有无好处。
在这人熊面前,要想活命,怕只能装做他心目中的高人,才能活下去。
若是唯唯诺诺,在这样人物心中,必然会被看轻。
铁骑雍点头。
“自然,我从不会让朋友们失望,若是贵客你能帮我决断,胜利后,我可把我女儿许配给你!”
谁要你女儿了!
宁亦看着他那张与人类格格不入的脸,肠子都抽起来了。
但现在这时候,能拒绝吗?
北境种族,每个都把自己的尊严看得比命还重。
要是自己开口说嫌弃他女儿丑,只怕会被一巴掌拍死吧?
“贵客放心,我女儿天生丽质,芳名远播极地一百多个部落,嫁给你,是绝不会辱没你的。”
我谢谢了!
蛮兽人眼里,多半是壮得跟牛一般才是好看吧!
宁亦心里暗自庆幸。
幸好这次是被大道碎片‘神临’过来的,要是让他娶一个蛮兽人女人,他宁可自己动手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