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烛火无声明灭（四）
他呆了好一会儿，那双朗星般的眼眸才重新聚焦，略有些恍惚道：“难道您才是……”
左镇潮斟酌道：“我姓左。”
“……抱歉前辈，都怪我以貌取人。”青年白皙如玉的脸颊上飞起薄红，立刻躬身道歉，“刚刚、刚刚实在是太失礼了……”
左镇潮只是一声不吭地站在他面前，隐约都能感受到从四面八方投射来的眼神。一个个不是在看珍稀动物，就是在看精神病。
她竭力按捺住一把遮住脸头也不回跑出去的欲望，干巴巴地笑道：“哈哈、哈哈，没事……座位上聊……”
青年老老实实地跟在她边上，于她对面的卡座上坐下，双目始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眼神与刚刚看那位中年男子时无差，依旧是满溢而出的恭敬、钦佩和仰慕。
他生得过分俊俏，仪态身姿皆不寻常，身上还带着如寒梅般凛冽的冷香，本就扎眼，现在又摆出这一副神情，不吸引视线才奇怪。
甫一落座，他便眼睛发亮地对她道：“前辈，没想到您看上去远比我想的年轻……想必是修为深厚，就连驻颜的术法都能——”
“我今年 20 岁。”左镇潮说。
青年显然卡壳了一下，很快又恢复状态：“……才二十岁就有这样的高深造诣，前辈当真天资出众。能和您一起执行委托是我的荣幸。”
「我去，他真是夸得出口啊……我都不敢听……」
左镇潮被他左一句“前辈”右一句“前辈”叫得头疼，揉了揉太阳穴：“好、好，不如我们先聊聊委托？……对了，你怎么称呼？”
是要像论坛里一样，叫他“临春”吗？
“通常来说，您只要称呼论坛里的 Id 即可，毕竟不少秉烛人在现实还有别的身份……但是我愿意将真名告知前辈。”
青年的目光清如水镜，一派如松如柏、光风霁月的模样，浅笑道：“晚辈姓楚，名临春，今年二十岁，正在 S 大就读古文字研究。我十岁就踏入此行，虽然比不上前辈，但也算是略有经验。”
【检测到二级关注对象
姓名：楚临春
年龄：20
身份：道士，秉烛人，S大学生
身高：183
等级：LV. 7（一阶），每 10 级为一阶
力量：7\/10
速度：7\/10
体质：8\/10
智力：7\/10
魅力：8\/10
附加得分：1
附加原因：能悟之者，可传圣道
综合评分：8.4】
整整十年的捉鬼经验让楚临春整个人都在闪闪发光，看得左镇潮顿时肃然起敬。
——她已经在考虑要不要跟他坦白自己就是个纯萌新的事实了。
“那位夜鸮已经和我约好，他现在正在路上，很快就会到。届时让他和我们介绍一下岱南古宅的详情更妥当。”
这么说来，左镇潮倒是有个问题。
“委托”板块大多是夜鸮发布的官方委托不假，但不同夜鸮发布帖子的数量却大相径庭。像今日同他们约好的“茂毛猫”就是很少发帖子的类型。
她好奇道：“论坛里的委托，都是由协会统一分配给夜鸮们的？为什么分给每个人的各不相同？”
难道夜鸮之间还有鄙视链？
“不，委托是夜鸮依靠自己的人脉自行收集的。协会只是起到平台与背书的作用。”楚临春摇了摇头，“但您也知道，出于各种原因，协会是不可能暴露在阳光下的，也就注定无法为大多数人所知。”
“普通民众在遭遇灵异事件时，也会更加倾向于求助一些民间口口相传的大师。因此夜鸮们在此刻就起到了近似于——”楚临春顿了顿，“这么说或许不大恰当——近似于‘媒婆’的作用。”
他话音刚落，咖啡厅门口便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
“怎么我一进来就听见有人管我们叫媒婆呢？”
左镇潮抬头，看见一个年纪大约三十岁上下，外貌平凡普通的男人拎着公文包走进来，径直就在楚临春的身边坐下了。
这男人一出现，楚临春便一改方才在她面前那副谦逊的模样。
面无表情、满脸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似乎随时都能羽化登仙。
高人范十足。
新进来的男人把公文包往桌面上一放，诧异地看了眼左镇潮的脸：“不好意思，请问您就是那位……Id 叫‘左’的秉烛人？”
见她点头，男人眼睛又瞪大了几分，看了她好几眼。
好一会儿才难以置信道：“……要不是跟我再三担保的人是临春，我还真不相信您能解决景苑华栋里头的怨灵。”
“太失礼了。”楚临春平淡的语气夹杂了几分愠怒，“就因为微不足道的外貌，你就要质疑前辈的实力？”
“别别，别给我扣帽子，我不敢啊！”男人赶紧摆手，“人左小姐自己还没反应呢，你在这儿皇帝不急太监急——”
眼见着楚临春的脸色越来越黑，男人当即便识相地闭上嘴，向左镇潮伸出手：“我是夜鸮‘茂毛猫’，初次见面，今后还得劳您多担待。”
左镇潮与他握了握手：“幸会。委托详情是什么？”
她的心里只有委托。
“咳，行。那什么，我先跟您介绍下大致情况，您再确认究竟要不要接……”
“你怎么了？”楚临春不解地看向茂毛猫，“今天怎么支支吾吾的？这次的委托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您先听着，后面您就知道了。”茂毛猫神秘兮兮地压低了嗓音，“事发地点在 Z 省北边的山区里面，那地方民国时期都是地主，到现在还留了不少大宅院，其中最远近闻名的那一座就是‘岱南老宅’。
“倒也没别的原因，就是够老，够大。宅子也是委托人祖上传下来的，但山区里不方便，后来委托人一大家子不住了，就找了个看门大爷成天在那里守着，偶尔找清洁工进去打扫，只有逢年过节会回去一趟。
“大爷一连看了十几年，那地方人少又荒凉，从没出现过什么问题。但是就在上星期，大爷守夜时候发现有个小偷悄悄翻了进去，他追上去想要抓人，却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那时候大爷以为自己看错了，也没多想，以防万一还找了公安过来把整个宅子都翻了一遍，的确是空无一人。这件事于是就这么过去了。
“然而，就从那一天开始，宅子里头就发生了变化。
“先是大爷自己巡夜的时候，总是能莫名其妙的迷路。他在那里守了十几年，照理来说应该是闭着眼都能走，却有时候连出来的路都找不到。
“再然后是晚上他睡觉时总会在半夜两三点的时候突然惊醒，然后就能听见宅院里面传来窸窸窣窣的奇怪动静……
“据大爷描述，那听起来像是什么人在吃东西的声音。
“他当然也因此寻找过，但是想办法把整个宅子都翻了一遍，依旧找不到声音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而且随着时间推进，那声音正在变得越来越大——
“直到某一天，他发现那个声音似乎已经大到，好像就在他的房间里响起一样。他甚至能够清晰分辨出在吃什么了。
“那是在咀嚼某种肉类的声音。
“到此为止，大爷终于受不了，找我们委托人说了这件事。那宅子委托人偶尔回去还是得住的，所以才想要找人过去瞧瞧，到底是什么情况。”
茂毛猫耸了耸肩：“你们也看见我在帖子里写了，‘疑似’有失踪人员，就是因为现在没法确定当时大爷看到的小偷到底是确有其人、还是单纯眼花。一个不小心闹出人命，委托评级可就不止是二级那么简单。”
“原来如此……”楚临春沉思道，“依我拙见，老宅十几年间一直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说明是怨灵作祟的可能性并不高。说不定是因为靠近山林，有什么精怪跑出来，闯进屋子里捣乱……”
「什么『精怪』？」左镇潮及时捕捉到了这个陌生的词汇，「等等，原来世界上不只有鬼，还有这种乱七八糟的生物吗？！」
「自然。」兰达姆气定神闲道，「我从没说过只有一种超自然现象啊。」
「……你除了吐一些没用的槽外，到底还有点什么用？」
“左小姐，您怎么一直盯着临春小哥看？”茂毛猫突然问道，“这张脸有这么赏心悦目吗？”
他这话一出，正在和脑子里的兰达姆互骂因此盯着楚临春的脸发呆的左镇潮，与从始至终一直在认真思考委托内容的楚临春，全都愣了一下。
下一秒，楚临春像是听见了什么极具刺激性的东西，白皙的脸颊“唰”一下红了个彻底。
他当即伸出袖子把整张脸挡得严严实实，故作严肃地咳嗽了几声：
“容貌这种东西，转瞬即逝，没什么好在意的……前辈也不用过多关注我的脸……”
「……」左镇潮心想，「说实话，他如果不提这一嘴，我可能都没法意识到楚临春是个帅哥。」
最近帅哥含量太高，高得她人都有点麻了，已经对美貌产生了些许抗性。
要知道，几天前她还会被盛询那张脸晃得连话都说不利索。
“我刚刚单纯是在发呆，思考你说的话。”左镇潮说，“你似乎对……精怪这些还算熟悉？”
“当然了，论坛里那些有关于灵异现象分类的科普扫盲帖子，还是临春小哥写的……坦白地说，比他厉害的大佬也不是没有，但一般年纪都不小了，也不怎么喜欢上网。”
茂毛猫当即就对楚临春给出了极高的评价，试图对左镇潮进行一番推销：“临春小哥年纪轻不假，但出身和自小的习惯总是骗不了人的，他想要平庸都很难。”
“别拿‘身世’这种话题自傲，让前辈看笑话。”楚临春将手臂放了下来，听上去有些不悦，“哪个秉烛人不知道，实力和品行才是真正能拿得出手的东西？”
左镇潮倒是有几分好奇：“单纯问问，所以他到底是什么身世？”
“您不知道？”这下茂毛猫真有些震惊了，“全真道龙门派，长春真君丘处机一脉第 382 代传人，按辈分算，协会里头那些个胡子拉碴的老道士都得管他叫一声师祖……这名号这么响亮，他都没跟你提过一嘴吗？”
先不论这个名号在左镇潮这里压根算不得多少响亮——因为她根本不知道“全真道”、“龙门派”和“丘处机”分别都是什么——但临春和她认识不过几天时间，她不认为对方有机会把此事告诉自己。
楚临春不愿再聊，直接轻描淡写地略过了这个话题：“前辈似乎对‘精怪’一词不太熟悉？古法中有时也称作‘妖’，只是传承至今门派众多，叫法都不统一，协会干脆就人为规定了一套分类标准。”
楚临春为左镇潮简单解释了秉烛目前对各种灵异现象、非自然现象的分类。如果没有特殊情况，那么就大致分为五种，分别是怨灵、僵、兽煞、精怪、物灵。
怨灵，世俗意义上也指鬼魂，人死后执念未消，化作的魂魄。若他力祓除，则灰飞烟灭，不入轮回。这类是出现频率最高也最普遍的。
僵，也就是僵尸。人死尸不化，集怨气秽气所致，血肉为食。僵尸的形成需要天时地利，通常出现在不甚发达的山野郊区，城市中已经很少能看见。
兽煞，异于常形，携天地异象而来，夹带因果，遇之不谓吉凶。这种生物已经快彻底销声匿迹，基本只存在于协会的纸面记录之中。倘若真能遇上一个，贡献值一定高得吓人。
精怪，也就是所谓的“妖”。精者，动植物所化而具人形，怪者则无。在山野中很容易看见，但精怪各个种类之间的差别过大，有的亲近人类，有的则是以人为食——如果楚临春的猜测没出错，那么藏在岱南古宅里的那只精怪多半不是什么善茬。
至于物灵，则是因沾染上各种气息，经历漫长岁月而衍生出自我意志的物件。这通常需要非常长的时间抑或是非常强的执念，在古董上时常能见到。
尽管任务做到现在，左镇潮没有遇见过除了怨灵外的任何超自然生物，但她很快就想起了系统的技能介绍中早就给她留足了余地——在“灵视”的技能描述之中清清楚楚地写着她可以看见“能量体”，而不是直接写她可以看见“怨灵”。
这就足以证明，“怨灵”不过是“能量体”的其中一种。
「您终于明白了技能描述的严谨性。」兰达姆欣慰道，「那么我不介意再为您提供一些信息。系统的分类与秉烛协会并没有过大差异，但受限于他们浅薄的认知，他们的分类并不算完善。」
而当左镇潮问它，秉烛的分类究竟缺了哪一种的时候，兰达姆又开始装死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