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相疑?
谁会信一个男人的鬼话。
尤其,说这话的人,还是太子这种生物。
沈青拂略仰起头,晦暗的眼底依稀浮现微亮,抽噎了一下,“真的吗?”
宁玄礼注视着她,温声道,“孤何时骗过你。”
“虽然妾不知殿下因何疑妾。”
她委屈的扁了扁嘴,跟着牵动唇角,“但听见殿下能这样说,妾格外欣喜。”
她眼底终于重焕光彩,回望着他。
宁玄礼勾起薄唇,抱住她,往她脸颊处贴了贴,“阿拂真好。”
阿拂向来单纯善良,是他不该疑心过重。
檀香燃起鬼火,或许是个偶然的意外。
近来天气渐寒,檀香变质得快也有可能,再加上底下人疏忽检查,楚灿又恰好拿到那支……
她皮肤细腻,被他这样贴着。
沈青拂索性往后仰了仰头,有点舒适的眯起眼睛。
太子殿下,我好吗?
为你量身定制的性格,喜欢吗?
宁玄礼低沉的声音在她耳际响起,“孤昨日吩咐内务府拟几个名字送来,都是从奕的好名字,我们一起给孩子选一选,好吗。”
沈青拂惊讶的略坐正身体,“殿下,还不到一个月呢,这么早……”
宁玄礼重新把她抱回怀里来,“我们的孩子,是孤之第一子,提前选了名字,眼下不就能好好称呼孩子了吗。”
沈青拂卧在男人怀里,欣喜的嗯了声,“殿下思虑周全。”
太子果真如此期待。
既然如此,
那就更要把太子的期待再提高一些,这样失去之时,他才会痛彻心扉。
彼时,内务府梁总管亲自过来,
呈上了一张长案。
“回禀太子殿下,奴才已拟来了小皇孙的名字,请殿下选看。”
长案之上,有三张红色的字帖。
分别是,奕澄,奕珩,奕枫。
“阿拂喜欢哪个?”
“妾觉得……个个都好。”
沈青拂略一停顿,“不过,怎么都是男孩的名字。”
她回过头问他,“万一,妾生的是女孩呢?”
宁玄礼揉了揉她发顶,“我们两个的孩子,纵是女孩,也当得起男儿的名字。”
沈青拂勾起红唇,“那殿下跟妾一同选吧,我们同时写下选中的名字,若是一致,那我们的孩子就叫这个名字,若是不一致,那就……”
他淡笑着打断她,“那就依你的。”
沈青拂笑着抚上男人的肩膀,轻轻一划动,也仅此而已,她已走下榻来。
“好呀,就看殿下是否与妾心有灵犀了。”
她走到书案旁,落下笔墨。
“殿下,你来呀。”
宁玄礼起身朝她走过来,也跟着执笔写在纸页上。
两张纸页对到一起。
虽然字迹不同,一个苍劲利落,一个如松如竹。
但写下的,俱是一个珩字。
宁玄礼微笑,“看来阿拂与孤,果真是心意相通。”
“君子如珩。”
沈青拂眼睛亮起,婉转道,“妾也希望,珩儿日后能做个皎洁如玉的君子。”
珩儿……
宁玄礼眼底似被什么融化,极为少见的眼神柔软起来。
“我们的珩儿,一定是世上最好的孩子。”
“殿下……”
沈青拂说着拉住他的手,憧憬的笑,“你说,珩儿生下来,长得是像你多一些,还是会像我多一些?”
宁玄礼淡笑,“你这样漂亮,还是像你多一些好。就看咱们的珩儿会不会长了。”
沈青拂眼神也满是期待,握着男人的手轻轻一摇,浅笑着抚上自己的腹处。
虽然月份小,还感觉不到胎动,
宁玄礼还是心头一软,低声喃喃了一句,“孤喜不自胜。”
他这样呢喃。
沈青拂不露痕迹的勾了一下嘴角。
原来太子比她想象中,更期待这个孩子。
如此,更好。
书案上正有一张卷起来的画纸,
就压在两张纸页底下。
彼时被风刮过,轻轻吹开一角。
太子殿下被吸引了视线,展开一瞧,原来是一幅年节夜景图。
画上是一处街巷,
四周有叫卖的商贩,一同逛街的夫妻,还有放鞭炮的孩童,更有一个女子正指着天上的烟花,面露惊喜的笑意。
烟花画得格外精美,绚烂。
“这是阿拂亲手所画?”
“妾拙作简陋,让殿下见笑了。”
宁玄礼朗笑了一声,“你竟把自己都画进去了,怎么画上的你,笑得这样开心。”
沈青拂扬起笑脸,“以往只有过年的时候才能看见烟花,烟花虽然美,不过一瞬即逝,所以妾只好画下来,就算永远留住了。”
“世间诸般美好,总是不易得。”
宁玄礼欣赏着这幅画,淡笑道,“不过烟花却不止是在年节时才能看到,就快到中秋,孤让人在中秋宴备下烟花也就是了,到时候,你可以好好欣赏一番。”
沈青拂微笑,“妾谢过殿下。”
……
芳华殿。
楚灿脸色阴沉的抄写金刚经,这经文最是能凝神静气的,可她的心却怎么也静不下来。
杜若被她叫来,已听过全程。
她还是难以置信,“姐姐是说,祭拜先皇的檀香燃了鬼火,太子妃锦衣还被人滴了红蜡?”
楚灿冷冷的嗯了声。
“皇后娘娘也因此指责我不敬先皇,让我亲手写下经文,焚经祝祷。也不知道,皇后是否仍在动怒……”
杜若心头一惊。
这么说,皇后娘娘恐怕已认定了元侧妃不祥。
她竟还以为,皇后单单只有生气吗?
杜若思量片刻,笑着说道,“姐姐莫忧,皇后娘娘如今年岁渐长,等姐姐做上太子妃,一切不都还是姐姐说了算嘛。”
奉先殿发生意外,
跟元侧妃同去的,只有沈侧妃一个人。
纵使她有千种不解,此刻也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沈侧妃,绝不简单。
杜若心头不知不觉攀上一丝惧意,
她还记得上次去常熹殿,沈侧妃明明毫无漏洞,她已自认为自己足够细心,也依旧找不到沈侧妃一丝破绽。
像沈侧妃这样的人,
除了可能是真的单纯到令人发指以外,便是当真的深不可测,不可估量。
杜若不禁心间翻涌。
至于这位未来的太子妃,绝对不是沈侧妃的对手!
楚灿的视线只在经文上,并没注意到杜奉仪变了几变的脸色,她冷漠道,“话虽如此,哼,可这东宫之中,还现存着心怀叵测之人,刻意陷害于我,真是士可忍孰不可忍。”
杜若嘴角一颤。
她到现在还没发觉,究竟是谁在陷害她吗?
杜奉仪赶忙换上一副宽慰的脸色,“姐姐不必烦恼忧虑,只要将中秋宴悉数办好,任是谁也无法阻挡姐姐顺利封为太子妃。”
楚灿瞥她一眼,“不错。”
离她被封为太子妃,只差最后一步。
这次的中秋夜宴,她绝不会出现一丝纰漏!
……
入秋来,尽有秋雨。
今日更是一场瓢泼大雨,雨声喧杂,冲刷着外面的一切。
沈青拂托起下颚,默默注视着外头。
“主子,这雨下得这么大,实在没什么好赏的。”
侍琴懂得测算天气,她一早就跟主子说过了今日会下大雨,谁想主子竟这么有兴致,特意来欣赏这瓢泼大雨。
“我没有在赏雨。”
沈青拂略勾起嘴角,“我是在等人。”
侍琴茫然,“啊?主子在等谁呀?”
不多时,殿外响起叩门声,一声接着一声的叩,似是很急迫。
外殿的小侍女撑着伞,脚步匆匆。
进来禀告,“主子,杜奉仪求见!她说今日一定要见您!”
沈青拂红唇一勾,“让她来。”
小侍女哎了声,赶忙出去请了杜奉仪进常熹殿。
杜若此次前来,只有她一人。
她连侍女白术都没带来。
她步伐急促,辗转终于见到了沈青拂,她立马俯身恭恭敬敬行了大礼,“妾给侧妃姐姐请安。”
杜奉仪已是浑身湿透,
依旧严谨的保持礼仪,没有听见沈侧妃让她起来,她的身姿一下未动。
沈青拂惊讶的扶起她,“杜奉仪这是做什么,怎么冒这么大的雨前来,可是有何要事?”
杜若仰起头看她,
只见她温柔的眼神里满是关怀,关切,她不禁心头更惧。
仍旧是一模一样的毫无破绽。
深不可测。
杜若环视了一眼殿内众人,微笑,“姐姐,今日我特意冒雨前来,一步也不敢耽搁,不知姐姐可否屏退左右,你我二人单独说话,可好?”
沈青拂意外的怔了怔。
她眼里似有不解,跟着吩咐道,“侍琴,你们先退下吧。”
“是,主子。”
待几个侍女全部退下后,
杜若谨慎的盯着她,缓慢跪下身,又是一声叩头,“姐姐,妾深知不如你聪慧,在你面前,妾只有实话实说的余地,如此,妾也便开门见山了。俗话说,良禽择木而栖,妾愿一生追随姐姐,还望姐姐怜我,若姐姐身侧肯为妾留有一席落脚之地,妾愿为姐姐肝脑涂地,万死不辞!”
好漂亮的话。
可惜,她天生不会信人。
沈青拂惊讶的后退了一步,“杜妹妹,你先起来。”
杜若站起身来与她对视,
只见沈青拂眼里仍旧只有疑惑跟意外。
她不免牵动嘴角,“我今日来得匆忙,姐姐不信我,也是应该的。”
沈青拂略微摇头,“杜奉仪,恐怕对我有所误解。”
她只有这简单的一句话,
轻描淡写的否认。
杜若也不强求,她微笑道,“姐姐说是误解,那便让它是吧。”
沈青拂看了看她。
跟着抚上她湿透的衣衫,眼神温柔,“都是自家姐妹,彼此有误解,说开了就是。你看你,浑身都湿透了,着凉了可怎么好,你在我这儿换下衣服,再喝碗姜汤暖身吧。”
杜若再次行礼,“多谢姐姐关怀。”
沈侧妃若是真的不需要她,即会撵走她,可见,她必定是有被需要之处。
她反而心中一喜,暗自侥幸。
在这宫中,被需要,被利用,又何尝不是一种价值?
杜奉仪换下湿衣,饮过姜汤。
徐徐落座在沈青拂对面的座位上,只见她翻阅着手里的书,看得很认真。
“姐姐,看的是什么书。”
沈青拂喏了声,随手递到她面前,“杜奉仪,你也要看看吗?”
是一本《本草纲目》……
杜若双手接了过来,她浏览的这一页,上面正画着马钱子的绘图。
她旋即会心一笑,“妾颇通药理,愿助姐姐一臂之力,姐姐眼下不信我,我自会向姐姐证明我的价值。”
沈青拂懵然,“此话何意?”
杜若微愣一下,迅速的捂上嘴巴,同样装起了懵懂,“妾一时失言,姐姐莫怪。”
沈青拂红唇不露痕迹的略微一勾。
她旋即幽幽叹息,“哎,我闲来无事,只好随便看看书,打发时光罢了。”
她举手投足间都是闲适慵懒。
若不是事实逐渐走向了今天这一步,杜若无论如何也不能相信……
她心头的敬意一时压过了惧意。
“姐姐说的甚是。”
杜若看了眼外面,“雨也停了,那我便不打扰姐姐看书了。”
沈青拂微笑,“杜奉仪慢走。”
跟聪明人讲话,往往不需要浪费口舌。
点到即止,最佳。
……
奉先殿。
皇后已有三日未离奉先殿,一直在此默念经文,祝祷祈福。
那张香案上的香炉,
也已更换了新的檀香祭祀。
皇后始终跪在蒲团上,双手合十,默念经文。
崔福泉叹气,“娘娘近几日看着,都有些消瘦了。”
皇后停止诵经,吩咐道,“福泉,去请太子过来。”
“嗻,奴才这就去。”
片刻后,太子殿下被请到奉先殿。
“给母后请安。”
宁玄礼随即着人送上参汤。
皇后勉强饮了几口,脸色稍缓,“太子有心了。”
她注视着先皇灵位,平静道,“太子殿下,本宫让人请你过来,是有几句话要说。”
“儿臣尽听母后吩咐。”
“好。”
皇后一字一顿道,“元侧妃命格不祥,处事不慎,进退失度,不知变通,实不宜被立为太子妃。”
宁玄礼对皇后的话没有丝毫意外。
如今再提起楚灿,他心里竟已无一丝波澜,分外平静。
他淡淡道,
“儿臣曾答允过元侧妃,会立她为太子妃,儿臣不愿食言。”
他心里既对楚灿已无爱意。
那便送她一个正妻的名位以作补偿,也不算辜负了她。
皇后倏忽站起身来,“今朝太子对着诸位先皇,依然要一意孤行吗?”
宁玄礼平静如常,“儿臣是先皇孙嗣,自然秉承先皇旨意,称不上一意孤行。”
“好,甚好,太子真不愧是历代先皇的龙孙龙嗣啊!”
皇后略有气结。
她一向是了解太子的,硬着来的确行不通。
皇后冷静下来,一声冷笑,“好啊,那本宫就拭目以待,看看太子心目中这位太子妃,到底有多少本领,可以坐稳太子妃之位!”
宁玄礼沉默良久,一言不发。
半晌,
他才道,“母后若没有别的事,儿臣告退。”
皇后深深的凝视着他,叹了声,“太子纵然认为本宫严苛,本宫,也不得不提醒太子一句,天命不佑之人,只怕将来你少不得后悔。若到那时,本宫唯恐太子悔之晚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