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明非!”芬格尔大吼,因为楚子航奋力挣脱了他攥紧的手。
这一声暴喝将路明非的意识拉回当下。
然而一切都来不及了,瞬间完成三度暴血的楚子航已经冲到了他的背后。
雨下的很大,电力瘫痪的地区还在不断扩张,就像是冲击波一样,被横扫过的地区全都陷入了黑暗。
远处的天边聚起了水球,半径足足有数公里那样庞大,水球的体积仍然在暴涨,表面覆盖满了密密麻麻的电弧,刺耳的电流声让人毛骨悚然,就像一个漂浮在城市上空的大型灯泡,正不断地闪烁着电光。
水球之下,那个猛虎一样的男人开始奔跑,风衣猎猎作响。
天空中阴云密布,雷声轰鸣连绵不绝,整片新宿区似乎被巨大的幕布缓缓遮盖住了。
天台地面上的水泊映出几人的镜像,闪电如利刃般划破这个漆黑的世界,一瞬间的惨白,路明非转过僵硬的身体,眼角余光瞥到水泊中楚子航一跃而来的倒影,他只觉得呼吸在此刻都快要静止。
那是张阴森可怖的面孔,正飞速地爬满青色的鳞片,璀璨却冰冷的强光从黄金竖瞳的瞳缝中喷发,宛如黑夜中不熄的烛火,拖曳出两道金色的流光。
路明非见过楚子航的这副面孔,只有在面对龙类的时候,师兄才会这样冷酷,就像芬格尔的小说《东瀛斩龙传》里写得那样,雨落狂流之暗,永燃的瞳术师在刀光剑影中翻飞,下一刻你所能看到的,要么是火焰,要是他那张薄情的脸。
但这不是师兄,师兄不会对他拔刀相向。
“耶梦……加得!”路明非喃喃地说。
修长锋利的龙爪干脆利落地朝着他的后颈探去,一如多年前,他躲在远处看着男孩女孩充满杀意地相拥,那时,也有一双利爪企图从后方洞穿男孩的心脏。
来不及了,路明非的注意先前全都放在了阿巴斯的身上,此时已经无法反应楚子航三度暴血后的攻势,只能任由那道身影在瞳孔中不断放大。
芬格尔面色铁青,因为他被人从后扯住了肩膀,随即芬格尔便要用力挣脱,但帕西已经松开了手,这导致芬格尔同样赶不上楚子航了。
一切都只在短暂的呼吸间,世界恢复了黑暗。
短弧刀从袖子里滑落,换做之前,面对这样直奔他小命来的敌人,逃无可逃路明非索性就开摆了,烂命一条谁要谁取,反正十八年后小爷我又是一条好汉,只求下手痛快,好汉比较怕疼。
再不济,他还有小魔鬼给他垫后。
但现在没有路鸣泽了,他也就没有了最后的退路,就跟钢铁侠脱去了战甲高达抛掉弹射舱一样。经历了那么多,路明非知道自己倘若一点都不争取只会在这样的情况下毫无抵抗地挂掉,这可不是游戏也不是梦里面的轮回关卡“the Samsara”,死了就真的死了。
以前说怕死倒也不怕死,现在说不怕死却又怕死,路明非知道自己不能死在这种地方,他还有事情没做。
背上还有那个大黑匣子能挡一挡,只要用肩膀卸去最先接触的力道,路明非就能确保自己不会从天台坠落,但……做不做得到呢?他握紧双刀的手在微微颤抖。
闪电再度劈下!
同时间只听一阵刺耳的金铁声爆发开来,连雨也浇灭不了因碰撞激起的大片火星。
刀在嗡鸣,撑开的黑伞滚落在水泊中,雨点噼啪作响。
闪电照亮了所有人的视线,有人替路明非挡下了致命的龙爪。
男人西装革履,反手握着打刀横在路明非的前方,大雨淋湿了他的肩膀,一只干瘪的袖子很快就湿漉漉地垂了下去。
“居然是他……”芬格尔恍然,他没想到对方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出现,不过从言灵来看,对方确实是最有机会阻止这一切的人。
“你们都是我儿子的同学吧?”男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热情的像位接待儿子同学的家长,“幸会幸会!我儿子他脾气像他妈妈,这些年应该给你们添了不少麻烦……”
路明非瞪大了眼睛,对方操着一口流利的中国话单手持刀将楚子航截退,再看这背影和语气,一口一个我儿子我儿子地叫着楚子航,这家伙该不会是……
眼前的背影在路明非脑海中和那些在尼伯龙根猎人小屋里见到的照片逐渐相融在了一起,路明非知道自己绝不会猜错,这个家伙应该就是师兄的爸爸,那个爱吃卤大肠的男人。
他居然没死!
但看到芬格尔的表情显然废柴师兄早就知道这件事情,只是一直把他瞒在鼓里。
“我……我……”路明非不知道说什么好,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些结巴。
楚天骄绷紧臂膀,长刀荡开雨幕将龙化的楚子航震飞出去,楚子航翻身落地也不再急着进攻。
“路明非对吧?不用紧张。”楚天骄回过头示意路明非不用太过拘束。
路明非点点头,他这才看见男人的西装肩膀破开了一个口子,鲜血正向周围迅速晕染。
雨水将他们的身形彻底打湿,路明非没有追问对方为什么知道自己的名字,他只是调整过来身体抓着短弧刀摆出防御的姿态,现在可不是什么闲谈拉呱聊家常的时候。
“师兄,好久不见呀!”
楚子航笑着说,声音竟然像是女孩子,显得十分违和,鲜血从他的指尖滴落,很快便被大雨洗刷干净。
一股恶寒涌上心头,路明非从对方那双黄金瞳里看到了……怨恨?
“我不是你师兄,你也不是我师兄,”路明非缓缓说,“你是妖怪。”
“不是妖怪,是软妹子啦。”夏弥微笑着将嶙峋的龙爪背到身后。
嘶……路明非倒吸一口凉气,这该死的对话不正是当年的那场吗?就跟读档的剧情游戏一样,时隔多年,他们再次回到了六旗游乐园前,只是这次夏弥是借着楚子航的身体说出这句话。
“你怎么还没死?”路明非实在没忍住。
“干嘛啊?师兄,你就这么盼着我死吗?”
“不,我不希望你死。”
“师兄你好矛盾诶!这么多年过去了怎么还是这么奇怪?”夏弥眯起眼睛笑着说,“这样可不会招女孩子喜欢哦,虽然你现在变酷了连说话也拽拽的。”
“嗯……就好像变了一个人,但不管怎么样……”
“我都很讨厌你呐。”
说完这些,夏弥又翘起脚尖转过身向楼梯口内的芬格尔打招呼,“芬格尔师兄也好久不见了呀!还有位陌生的小哥。”
帕西礼貌性的点头,算是和夏弥打了声招呼。
芬格尔眼角抽动,当初就属他和夏弥的关系好,但现在对方用这种模样出现在他们面前,属实让芬格尔有些不知所措。
“师弟……呃不师妹好呀,你不在的这些年里,师兄可想死你了,当然大家伙也想……现在你终于回来了真是太好了,”芬格尔笑着说,随即又小声嘟囔了一句,“别变回龙王就更好了。”
“啊嘞嘞师兄,你让我真的好感动。”
从来没有人见过楚子航用这种表情微笑,像是眯着狭长的眼睛说客套话,但又兴高采烈,让人生不起反感。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出现在我儿子的身上?”楚天骄冷冷地看着面前这个家伙略显松弛的表演。
“气氛好像有点过于紧张了呢,就像一大堆混混把放学后的美少女堵在了小巷子里,大叔你们这样逼问一个美少女真的合适吗?”夏弥毫不慌张地歪过脑袋问。
“混混要是知道他们堵错了人堵了条龙,会不会被吓得当场屁滚尿流?”
嘴巴似乎已经不属于路明非了,越是这种紧张刺激的环节,烂话就越会脱口而出,路明非当即给了自己一巴掌。
“应该……会吧?”夏弥用龙爪尖锐的末端勾着唇角,“但人家的年龄按照龙类来算也是正值豆蔻年华的啦!”
片刻的沉默后,空气中到处都是死寂,只能听到呼吸的声音,所有人都在等着女孩的下文,好像只要女孩不开口,他们就不会说话一样。
雨丝在夜色里急落,电光带来的光亮将双方隔开,一线明暗像是棋盘上的界限,棋子们站在各自的阵营里,泾渭分明,不容侵犯。
“果然……”叹息声响起。
夏弥抬起头,太过精心的微笑已经让她有些腻了,雨点拍打在她的脸上沿着龙鳞的缝隙滑落。
倘若那个堪比藤原堪助的肥婆此时醒来只会再次昏厥过去,因为她会看到一个别样的雨中右京,披着松垮的白色长衣,头发湿漉漉的,手脚和脸庞长着鳞片,金光四溢间,竖瞳里的眼神比雨点还要寂寥,妖异的美感并不突兀,反而在这位美少年身上被展现的淋漓尽致,就好像堕落为妖的年轻武士。
“大家都愿意陪我演下去,”她把手抬到空中来回反转,像是在观察一件物品,天空中的雷光照在她脸上,鳞片闪烁着金属光泽,“只有这个家伙会冷漠地打断我,和我说别再用这种拙劣的演技了,他已经受够了。”
“事实上我也受够了。”
说完这句话,路明非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夏弥或者说楚子航身上的气势发生了变化,就像是卸下言语和微笑制作而成的伪装,恢复到了她真正的模样——耶梦加得!
“路明非,刚才我很想杀了你,就当是你为凌迟芬里厄付出的代价。”耶梦加得冷冰冰地说。
凌迟……芬里厄?
路明非咽下口水,心说你要报仇找错人了,用七宗罪对芬里厄处刑的人是我没错,但内在不是我呀!就跟你现在一样,你借用了师兄的身体,但师兄其实是无辜的呀。
“但有人不想你死,只要我这么做,他就会跑出来打扰我,”耶梦加得盯着路明非冷笑,瞳缝如毒蛇一样缩紧,杀意呼之欲出,可龙爪却慢慢抬了起来,拔出了腰间的蜘蛛切对准了她自己的胸膛,“喏,就像这样。”
似乎只要耶梦加得有进一步的攻击性动作,蜘蛛切就会立刻插进心脏里,不给她任何的反应。
“真是个可怜的乖小孩。”
路明非握着短弧刀的手变得用力,青白分明骨节毕露。
水球漂浮到高天原的上空,在几百米的高度上逐渐摊开,本来汇聚到一起不会加压的民用交流电经过阿巴斯的置换已经达到了上万伏特。
这是足以毁灭任何自然生物的雷电,混合在雨水里朝路明非一行人倾盆而下,如同真正意义上的雷雨,又仿佛是无数道处刑的雷霆从天而降。
金属路灯杆以恐怖的速度洞穿雨幕斜插而来,两个方向上的夹击,天台上的众人就是活着的靶子,一旦路明非他们逃跑,那高天原内的客人和牛郎们就会瞬间遭殃。
然而让路明非意想不到的是,耶梦加得居然没有选择逃离,而是面带不屑地望着风雨中那道逼近的身影。
只听到一声漠然的冷哼从她的口中发出,大地开始震动,就像是日本地区特有的地震,不过震幅剧烈,如果不是靠着血统路明非连脚都站不住。
整座新宿区的地脉在某种存在的意志下迅速聚拢。
大片大片的建筑倒塌,地面崩裂出深不见底的开口,一条由泥土沙石和熔浆组成的庞然大物从地底钻出,就像是北欧神话里的尘世之蟒,绕着高天原这座建筑盘踞起极其粗壮的身体,巨大的蛇头高高撑起,宛若一根通天的铜柱一般顶在所有人的头上。
金属路灯杆插在这样的巨物身上丝毫没有影响,反而被缓缓吞噬进了体内融化成了表面的蛇鳞。
雷霆大雨全都被蛇头张开的血盆大口接下,上万伏特的高压面对这样的敌人显得有些力不从心,因为充满杂质和土壤的蛇身在天空和大地之间充当了避雷针一样的效果。
然而阿巴斯已经跨越了歌舞伎町重重的街区抵达高天原的脚下。
虬扎的肌肉在男人的风衣下涌动,他猛然出拳砸在尘世之蟒的身躯上,冲击波以他为中心向四周轰然扩散,雨水全都倒飞出去。
尘世之蟒的蛇腹在这一拳的威力下竟然破开了豁大的创口。
耶梦加得轻轻挥手,泥土再度将蛇腹填补完好,大型花岗岩碎块凝聚而成的蛇尾随着女孩的念头巍然抬起,重重地抽打在阿巴斯的身上还以颜色。
可男人那道裹着风衣的身影却仍然站定在原地,仿佛尘世之蟒的蛇尾根本无法将他撼动。
强劲的柱体水流从悬浮在天空中的水球内纷纷剥离,每一根都重达数吨并且缠着雷电,虽然是水,却因为高速流动而格外锋利,钉穿尘世之蟒的躯干也毫不费力。
而此时,远在两条街道之外的源氏重工大厦顶端,一架直升机静静地停在风雨中。
面容姣好的女人坐在驾驶舱里正借着精致小巧的圆镜替自己补妆,火烈的深红色唇釉在这张素白妖娆的脸上格外醒目。
“按照老板说得,我们按兵不动就好了嘛?”苏恩曦在频道的另一端淡淡地问。
“嗯。”
酒德麻衣盯着镜子里自己的那张脸说,墨发马尾高挑地垂在脑后,整个人看起来带着女王般的气场和肃杀之气。
“你就是太相信他了,哪天出了差错你就完蛋了,还愣愣地等着他给你下一步指示呢。”
“老板出过错吗?”酒德麻衣将圆镜连同化妆的小盒统统收起,其实盒子里只有一些简单的脂粉,老板曾经说过像她这样的美人哪怕有天不再打扮自己,也会让男人们趋之若鹜地前来饮鸩止渴。
“好像还没有。”
“所以呢?”
“防患于未然嘛!指不定哪天就有了呢?到时候有我们这些跑腿的好受的。”
频道那头的女孩打了个哈欠,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她接着问:“三无妞呢?老板也没说她去哪儿了。”
“不知道,既然老板不说,那就跟我们没关系,不然小心他没收你的零食和手办。”
“呦呵!他敢……”
频道那头的女孩听到这话顿时来了精神,正准备信口开河,忽然语气又和和气气地降了下来,像炸毛的猫眨眼间变得温顺。
“诶嘿嘿……那个……老板你咋来了?走路都不带声,怪吓人的,下次不能这样了,吓到人家的小心脏老板你可就要失去一位优秀员工了。”
面色苍白的俊美男孩将双手搭在苏恩曦的肩膀上,笑着说:“原本只是路过,但听到某人说话,出于好奇就进来看看。”
隔着80公里,酒德麻衣听到这样的对话不由地露出一抹微笑。
“长腿我知道你在偷笑!快救救我!”
“所以……我敢什么?”路鸣泽低声笑问,“麻衣在这儿也救不了你喔苏苏。”
“敢……敢……”苏恩曦苦思冥想绞尽脑汁。
“老板你……是个……敢作敢当的男人!”
“呃对!就是敢作敢当的男子汉!”
罩灯的光晕从头顶的天花板柔和地洒落,一圈圈地,像流水似的漫延,铺满了和室的每一个角落。
苏恩曦真是佩服自己一瞬间的反应能力,她顺着胸口长长吁了口气,如释重负,她小心翼翼地回头看了眼老板。
“工作期间再敢分心,可是会被扣薪资的喔。”
听到这话,女孩瘪了瘪嘴,没好气地嚼起薯片说:“那些钱不都是我一分一分挣来的吗?哪有自己给自己发工资的?这就不合理。”
“有道理。”
“是吧?”
“那就……不发你那份工资了。”
“……”
苏恩曦几乎是翻着白眼继续和频道那头的酒德麻衣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却没有注意到老板搭在她肩膀上的手掌无声地抬离。
女孩们在这样风雨欲来的夜晚里聊着体重增减和最近维密秀里登场的几件内衣款式的预售,似乎这些才是当下最该投入精力的紧急事件。
被称为老板的俊美男孩收起脸上的微笑,光晕笼在他身上,男孩眼神恍惚,像是陷入了片刻的失神。
敢作……敢当吗?
真是个沉重的褒奖呢。
路鸣泽负手而立,如老僧入定,江户时代的香薰臂搁正静静地伫在和室的角落,缭缭的薰烟在空中迂回消散。
臂搁里的香炉插着红檀木线香,香灰不堪重负地断成两截,发出细微到轻而脆弱的啪嗒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