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塞尔学院。
路明非又回到了阶梯教室,这里当初座无虚席满是狮心会和学生会的成员,台上的楚子航默默地站着等待裁决结果,就因为他的血统被证实具有不可控性。
那时候的师兄真得安静,安静地让人心慌,他也不反驳议员的指控,只是独自垂着眼帘,像一把入鞘的打刀。
路明非还记得他就坐在学生会的区域里,诺诺坐在不远处,全场都在听议员诉说着楚子航的罪证,却没有一个人赞成对楚子航的审判,议员甚至把路明非也叫了起来,以剥夺S级称号来要挟他说出对楚子航不利的话。
但路明非说了句烂话,用了个抢鸡蛋的梗,哄得全场大笑。
诺诺也被逗乐了,或许是低估了路同学的搞笑天赋,她捧腹大笑,笑得直擦眼泪。
女孩的侧脸明媚又张扬,红色发丝在她绯红的脸颊上拂过,像帷幕似的缀在瓷白色的胸口,四叶草耳坠晃得那么慢,美得那么惊心动魄。
那时路明非只觉得自己像周幽王,为博褒姒一笑而烽火戏诸侯,他只是为了这个笑容,也只记住了这个笑容。
世界上的女孩那么多,总有些会以90%的概率让你心动,然而心动并不是行动,能让你倾尽所有孤注一掷的人仅有那么一个。
但现在回过头想想,他并不是周幽王,举手投足也没有想象中的豪爽潇洒,他仅仅是在哗众取宠,他也很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定位。
熟悉的脸庞就这样忽然地浮现在路明非的脑海里,他抬起头,刺眼的灯光照得他睁不开眼睛,但他很快就适应了,不过没能在人海中找到想要看见的四叶草耳坠。
路明非转过头,朝着被指控席上走去,步伐不快也不慢,但神情呆滞,似乎有些出神,在他身后还有同样被拘束的楚子航和芬格尔,红发女孩不知道从什么地方也跟了上来,今天她也在被指控人员名单中,只不过对比血统和过错,她是最无害的那个。
曾经算是芬格尔小弟的狗仔把摄像头对准了芬格尔的脸。
“嘿!大哥!看这边。”
显然是认出了对方曾是自己跟班的身份,芬格尔挺直了腰杆,潇洒地甩了甩刘海。
“记得给我拍Fashion点,这样上头条不至于太尴尬。”芬格尔努努嘴对那小弟说。
“拍你个头啊,”诺诺冷不丁地从后面给了他后脑勺一巴掌,“还Fashion,能耐了是吧?”
说着说着诺诺又给了芬格尔一个大耳刮子,给芬格尔抽得神志不清摸不着脑袋,算是报了当初这家伙在酒窖里从背后把她敲晕的仇。
面对突如其来的两巴掌,芬格尔彻底懵逼了,他看向身后,一旁的执行员面无表情地说:“公共场合,嫌疑人员禁止动手,否则别怪我以执行部标准伺候。”
芬格尔瞪大眼睛,也不说话,只是用手奋力指着在他旁边无人看管的诺诺,意思是说,哥们,为什么她没有执行员押送?悠哉地不像奔赴刑场而是跟逛花鸟市场一样,看到不喜欢的鸟还会给上一巴掌?
可那执行员的视线却纹丝不动,只盯着前方,仿佛看不到诺诺的存在。
阶梯上满是学院派系里的高层干部,两边裁判席的长桌坐着校董和元老,他们和昨天出席葬礼的样子并无太大变化。
弗拉梅尔导师看样子真的洗心革面了,刮去胡子的中年男人竟然出乎意料地有些消瘦,他旁边坐着穿着素服的僧侣校董,接着是西装挺阔的庞贝·加图索,只不过男人神情低迷,不像往常那样张扬,昨天昂热的葬礼他到场很晚,几乎就是和路明非他们错开了时间。
这位习惯了风流倜傥的种马直到听闻昂热的死讯前还躺在女人的肚皮上,迟来的一束满满的滨菊和沉默是他对昂热致上的最后敬意。
在他之后的校董依次是洛朗女爵和高廷根家的女孩夏绿蒂·高廷根,女孩的背后站着随身的管家。
图灵先生和卡德摩斯家族的秘党元老坐在一起,老对头范德比尔特的座位和他隔着一个男人,男人名为安德鲁,按照血缘关系可以算作贝奥武夫的堂弟,贝奥武夫离世后,家族的大权都交到了安德鲁的手中,而此次出席,他也是坐在了贝奥武夫的席位上,而安德鲁之后,第七位校董的席位空缺出来了。
路麟城并没有出席,但路明非也已经不在乎了,在这种被权力决定的地方,他并不想看到那张脸。
鸦雀无声,学生会和狮心会成员的视线齐齐向这几位沉默入场的传奇人物投来。
感受到众人那复杂的目光,路明非有些汗颜。
没有切实体会过的人永远也无法理解,这种感觉和你在观众席上是截然相反的。观众席上你可以一览无余毫无顾忌地观察,但当铺天盖地的射灯和闪光灯打到你身上时,你就只能看到自己和黑暗中无数双带有审视意味的眼睛。
风水轮流转,明天到我家。
路明非这下不得不相信了,人生果真到处充满了戏剧,而作为主角的你却拿不到你那份剧本,只能和傻逼一样涂上白粉腮红站在聚光灯里发愣,内心里又不断发出感动自己的男子汉觉悟。
这是我自己挑的路,加油,我能行的……路明非这些天来脑子里一直在左右互博,原本他从西伯利亚决定返回卡塞尔是因为他有自己的目的,他想唤醒校长找到曾经的秘密,可他却没能救下校长,甚至连最有可能保存校长手记的办公室也毁在了大火之中。
校长最后要他去找弗里德里希,可是他怎么知道弗里德里希在哪,老家伙找了一辈子的人,怎么可能会轻易地暴露在他面前。
路明非在被指控席位上站定,他均匀地呼吸,随行的专员将他的双手铐在炼金材质的立台上。
紧接着是楚子航、芬格尔以及诺诺,路明非伸过头不可置信地看向最左边的女孩,诺诺察觉到路明非询问的视线也歪过头对着他微笑,皮笑肉不笑的表情,让路明非下意识地一哆嗦,好不容易平复下来的心情顿时又像过山车一样攀升。
总感觉背后凉嗖嗖的,每次诺诺露出这种表情就意味着有人要遭殃,该不会有什么事情要发生吧?
十数道枪线从教室上方的观察窗口中汇聚到他们的身上,那些都是执行部安排的狙击手钢芯弹上膛的声音隔着人山人海还是传到了路明非的耳朵里。
听芬格尔打听来的消息说学院将最后一批储存在校外的龙血抑制剂也已运送回来,所以哪怕现在有根针管从手腕下方冒出路明非也不会意外。
洛朗女爵从她的席位上站了起来,今天的她依旧沿袭昨日葬礼的穿着色调,坚硬的深灰色紧身胸衣搭配上小巧洁白的卡夫领让她的身姿挺拔而优雅,下半身是一袭黑色的霍布尔鱼尾裙,薄丝披肩包裹着她的肩膀,黑色面纱遮挡住她那憔悴的面容。
校董们都默然地坐着,元老们也不出声,一时间肃穆的气氛笼罩在所有人的心头。
洛朗女爵向几位年长的元老微微颔首致意,在得到准确的答复后,女爵这才拿起了扩音话筒。
“原本今日并非由我来主持局面,但考虑到秘党同僚以及诸位元老悲切的心情,我想没有比我更合适的人选了,在继尊敬的嗜龙血者——克雷尔德·贝奥武夫的牺牲后,我们又不得不迎来了希尔伯特·让·昂热校长以及汉高爵士的离世。”
“我为此感到极其伤怀,相信在坐的各位也一定能理解我的心情,可我们没时间哀悼,这是战争,战争已经迫切被发起了。”
“卡塞尔和秘党都会铭记这悲痛的一天,但绝不会就此止步!“
寂静的大型教室内落针可闻,只有女爵的声音冰冷而铿锵,“诺玛,请梳理出这几日校董会的决议。”
数道全息射灯接连打开,蓝色的少女虚影从空中徐徐落下,裙摆随着少女旋转的身姿合拢,又如花苞似的绽开。
“好的。”轻亮柔和的电子女音在整座空间内响起,诺玛睁开了双眼。“下面我将以我的视角叙述整件事情的经过。”
“冰窖的入侵发生在5月24日晚,洛杉矶时间凌晨2点12分。”
“入侵者之一的白袍人进入了校长办公室所在的建筑,并以言灵瘫痪了周围半径数十米内的学院人员,从而出现在监控的视野中。”
“2点15分,疑似为北欧神话主神奥丁的龙王级初代种在学院内凭空出现,强烈的电流脉冲覆盖了学院的每个角落,破坏了所有识别龙类的检测装置。”
“2点23分,学院电力总闸控制室以及冰窖第三层遭到不明入侵并很快沦陷,失去了制冷效果和防御措施的冰库被轻松打开,随后储存在其中的十数名不朽者与中控彻底断开连接。”
“按照命令库里的指令,我只能启动备用能源寻找应对入侵的方案,经过分析,唤醒并释放路明非以43%的可行概率是最正确的选择。”
“这一方案同时也被告知向了秘党高层人员,在得到贝奥武夫校董手中的最高权限允许后,学院对入侵者的反击正式开始。”
诺玛将各处细节和措施娓娓道来。
庞贝摇动席位上的金色铃铛,他站了起来双手撑桌,看向蓝色少女的那张英俊脸庞上面色凝重又难看:“你是说那个杀死弗罗斯特的凶手带着奥丁没有任何征兆地就出现在了混血种齐聚的卡塞尔学院里吗?”
“并且瘫痪了所有的防御设备?”
他不愿意相信,但曾经发生在加图索家地下银行的事情又让他不得不相信,仅仅只是白袍人便具备这个实力。
“这岂不是告诉我们学院里有叛徒吗?”
庞贝的话让在场的人全都心头一紧。
诺玛点点头,随手在大屏幕上投影出一段监控。
监控画面中身着白袍的人影宛如神只般端静地沿着长廊消失在远处,随后奥丁在外界现身,屏幕变成布满雪花点一样的黑白条纹,接着不久后便是总闸断开,学院彻底停电。
蓝色少女接着说:“卫星在我的控制下曾一路捕捉路明非直到北极落日地,原先那里处于无法探查的地域,但当路明非抵达后,疑似为尼伯龙根的结界很快消失。”
“但之后一股同样的能量波动导致卫星陷入重启,经查证,初代种奥丁在那里显露过身影。”
“5月17日夜晚9点30分,太平洋上,相隔不久再一次捕捉到了初代种奥丁,不过只是短暂地存在,随后卫星检测系统便出现了空白,执行部只截获到了蛇岐八家的巨型货轮。
“随后我通过辉夜姬联系到了大家长樱井七海,并转接给弗拉梅尔校董,通话全程保持录音。”
“据樱井七海陈述巨轮是为了保证陈小姐的人身安全,我们在货轮上也的确找到了樱井七海赠送给诺诺的法拉利。”
“这是她让我转交给你的物品。“
诺玛看向被指控席上神情平淡的诺诺,圆柱从诺诺面前的台面上缓缓升起,随后向两边打开露出中间的车钥匙。
诺诺的手并没有像路明非他们那样被铐起来,所以女孩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于樱井七海的这份礼物,她确实哑口无言。
本身是她失礼在前不由分说地拿走了他们小姐的遗物,可樱井七海却还要附上更多的东西,尽管这些对诺诺而言压根比不上那只helloKitty,但现在的诺诺着实有些后悔当初鬼使神差的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