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念瑶端着药一进门,傅玉同立刻放下手炉。
他迫不及待地迎了上去。
“这就是从崔泽那取来的药?”
傅玉同望着药碗太得意。
他甚至忘了在林念瑶面前装一声咳嗽。
傅玉同忘了装,林念瑶心里压着事也忘了在意。
不等林念瑶答话。
傅玉同即刻端起药碗。
他仰头一灌,把整碗药官了下去。
药汤暖暖地落进他的肚子里,傅玉同才终于安心。
这次他能保证林泽再也使不出后招了。
因为林泽的命,已经被他吞干净了。
傅玉同想畅快地笑。
可碍于林念瑶在场,他把笑忍下。
“念瑶,你愁眉苦脸的,在担心什么?”
“如果是担心我的话,用不着了。”
“你的药我喝下去,我已经大好了。”
面对傅玉同的温言软语。
林念瑶不设防地将心中的忧思抛出。
“玉同,他什么时候回来呀?”
“他才走了几日,我每日每夜都在想他。”
初听见林念瑶的话,傅玉同一愣。
愣过之后,他才反应过来。
林念瑶亲昵到略去姓名的人是林泽。
接着一股无名火从傅玉同心头窜起。
过火的感觉很难细说。
大约是一直被别人捧在心里的宝贝仙子在自己面前卑微得像个傻子。
他以为傻子会供奉他到天长地久,海枯石烂。
结果那个别人不知道施了什么术法。
一转眼,宝贝仙子回去捧他了。
而自己呢,自己倒成了被抛在路边的野草。
不,这不行。
傅玉同忍不了这样的落差。
可林念瑶不管他。
她只一个劲地问:
“玉同,我夫君什么时候回来。”
“雪好大,我好担心他。”
傅玉同眉毛拧了又拧。
他强行勾起嘴角,笑着道:
“不如这样,我替你催催他。”
“让他早点回来。”
林念瑶没听出傅玉同话里隐约的磨牙声。
她心里高兴了,“那你快帮我催催。”
“我等他一起回家。”
傅玉同千哄万哄劝走了林念瑶。
林念瑶一走,他把脸拉下去。
傅玉同找上肖七。
“肖统领,你的苍鹰还能再飞几趟?”
肖七脸掩在斗笠里,脾气不善道:
“今夜最多一趟。”
“明日已预订了替你去巡阅大军,今夜就不飞了吧。”
傅玉同斩钉截铁地下令:
“不!今夜再飞!”
“再给我飞。”
……
苍鹰北翔,穿云破月。
雁归山以北,风雪无所阻挡。
暴戾的风和浩瀚的雪扫荡漠北平原。
固定帅帐的绳索下又加了钉。
但呼啸的风还是跟敲鼓一样敲打着帅帐。
几乎要把帅帐掀起带走。
茫茫的夜里,青州军罕有人睡得着。
崔泽虽做下了保证。
可夜一长,人一多想,忧惧又疯长回来。
偏这时,苍鹰又至。
这次苍鹰带来捆了帛书的金令甚至不止一封。
接连两下砸得绣着神鸟白凤的帅旗旗杆晃荡。
落下的金令像带了瘟疫的毒源。
让军心散乱的病在军营里一传十,十传百地穿开。
这次的金令捆着的帛书上写——
下次苍鹰再来,青州军再不向北开拔。
傅玉同会把砍下的人头系在苍鹰的脚脖子上。
送进青州军。
一想到至亲的头颅可能从天而降,砸在自己头上。
军营里的人都闭不上眼睛了。
所有人的心都在燥。
燥得差一点火星就会爆。
一旦爆乱,青州军将无用地将自己耗尽在迢迢漠北。
而帅帐中,青州军唯一的定海神针,已然油尽灯枯,命数将熄。
云青青将她的毕生所学全数使出。
可她耗尽办法,崔泽的脉还是在渐渐变弱。
一夜的雪终于下尽。
天开始发亮时。
崔泽的脉已经弱到云青青几乎把不出来了。
王秀守在旁边,无可奈何道:
“他大爷的!”
“天亮了,第六道帛书上写的最后关头到了。”
“云医女,我没办法。”
“我先去带兵开拔,向更北走。”
已是烈火烧眉的危急关头,云青青心焦却镇定。
她分了两分余光给王秀。
“王将军,如果不是崔泽出面命令大军开拔。”
“这支大军,你带得走吗?”
王秀心里何尝不乱。
被云青青这一问,他也再克制不住,回头大喊:
“那我还能怎么办?”
“我不是林帅,我没那么多反败为胜的办法。”
王秀等着云青青也朝他吼回来。
这时节被人吼上一吼,反而解脱。
可王秀没能等来云青青的斥责。
他只看到,云青青惊得眼帘一眨,垂落下去。
她的眸像被乌云大雨全笼罩了一样的暗。
“没脉搏了。”
云青青忙伸手去探崔泽的鼻息。
崔泽的鼻息也一并停掉。
刹那间,连王秀都喘不上来气。
他也伸手去探崔泽的鼻息。
结果探了个空。
偏生这时,渐亮的天上多了道暗影。
催命的鹰唳响透军营。
已经传过数道金令的苍鹰来得又快又邪。
第七道金令像阎王点卯一般落下。
苍鹰也如勾魂的黑白无常般在军营上空盘旋。
青州军中,人皆丧气。
有的人甚至绝望到把刀架在了自己脖子上。
刀一抹,他起码能比家里人先走一步。
等着下地府团聚。
云青青和王秀在帅帐中相顾无言。
无言中,他们又不舍得把探鼻息的手收回去。
两人痴愣愣地在等一个奇迹。
咚。
咚咚。
咚咚,咚咚,咚咚。
崔泽停了的心重新震动胸腔。
云青青察觉生变。
她忙将手探回崔泽的脉上。
一探,她就摸到了微弱但确实存在的脉搏。
同一时间,王秀也在崔泽的鼻侧探到了微弱的呼吸。
崔泽缓缓重新睁开了眼帘。
云青青看着崔泽死而复生,突然生出一场豪赌般的设想。
“你敢不敢,让我在你的心口附近扎上三针。”
“我可能能用三针定住你的心脉。”
“也可能三针下去你一命归西。”
崔泽干涩的唇开开合合。
他虚弱地问:“三针下去,你能保我活多久?”
云青青点着他的心口,道:
“如果我下针时你没死,我敢保你回到青州。”
崔泽认定云青青似地眨了下眼。
云青青本以为崔泽会立刻说:
你下针吧。
出乎她的意料,崔泽手臂用劲,把自己强撑了起来。
“在你下针之前,我想做几件事。”
“免得我做了针下亡魂,来不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