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辑深奥的话语让周小倩足足思考了五秒,但这一次,她居然罕见地没有从他身上感受到那一股让人不寒而栗的气息。
罗辑皱眉轻瞥了一眼他左手手腕上一个造型古怪的电子腕表,而后抬头对周小倩道:
“行了,还有点时间,先做作业吧。我扫了扫你包里的成绩单和错题集,语文和英语成绩都不错,数学和化学也马马虎虎,就是物理特别拖后腿,尤其是关于动力学方面的知识不是很扎实,一会儿我教你几个反向建构平衡的技巧,你以后兴许用的到。”
周小倩不敢置信地盯着罗辑看了足足三秒,那一刻,她脑海里浮现出的,居然是她曾经非常崇敬的高中物理学补习班上的那位年轻的男助教老师。
“谢……谢谢大哥哥……”周小倩语无伦次地道,然后忙不迭地拔出了夹在错题本中的圆珠笔,开始刷题。
而在她皱眉苦思做习题的过程中,罗辑始终安安静静地坐在她的身边,手中捧着一杯香茗,脸上挂着一种仿佛神父般的慈爱笑容。
望着周小倩皱眉苦思的认真表情,罗辑感到自己的鼻尖一阵酸涩。
那一刻,仿佛时光倒流,他突然回想起了多年前,自己也曾经在那个逼仄狭窄的老家的卧室里的那张破旧写字桌前,给自己的妹妹指导物理题。
罗辑还记得,有一天傍晚,自己还用签字笔轻轻敲击自己妹妹的脑门,坏笑着说:
“同样的问题,我只教你一遍,要是多问一次,我就多敲你一次。通过分子振动激活你大脑血液流动,让你变聪明点。”
然后,一直到那天半夜,被自己敲了两位数次脑瓜子的妹妹愣是赌气没给自己做蛋炒饭,罗辑只能将就着吃了冰箱里快过期的速冻水饺,然后一个晚上上了三趟厕所。
想到自己曾经和妹妹一起度过的那一段单纯的时光,罗辑眼睛闪烁的泪光变得更为晶亮。一滴浑圆灿亮的泪珠拉出了长线,顺着他的脸颊缓缓流淌而下,随着时间的推移,又重新在下巴尖上凝聚成了珠。
然后,在某个不经意的时刻,徐徐坠落。
啪嗒。
伴随着一阵清脆的声响,正在努力刷题的周小倩突然发现自己的习题本的一角多了一个徐徐扩散的水晕。
她错愕地抬起头,看到了一张英俊而憔悴的脸。
那张脸,早已是泪流如雨。
景江市公安局办公大佬二层监控中心内,陈景瑞掐灭了自己的第四支烟,他一手搭着转移,缓缓仰起头,然后无力地向着空中吐出了一个硕大的眼圈。
“距离那个要命的视频,已经过去两天了,距离那什么世界末日也只剩下十一天了!还是什么线索都没有找到!”陈景瑞烦躁地揉了揉他那发黑的眼睛,嘴里骂骂咧咧着。
“行了,老陈,你冷静点。”坐在一旁的洪峰一边扒着手中的盖浇饭,一边含糊着声音劝说道。
“我冷静?你让我怎么冷静?现在那个疯子把视频在网上一发,全国都轰动了!你让我怎么冷静?昨天又炸了一列高铁,全国上下都沸腾了!别说周局了,省里也下了死命令了,再抓不住这兔崽子,咱们局里上下都得丢饭碗!”
说着,陈景瑞狠狠一踹近旁的一条转椅,但可惜剑走偏锋,脚尖揣在了电脑桌的桌板下,疼的他咬牙直呼。
“你看看你,激动成什么样。”洪峰笑着道,“这事是急,但是我们不能自己乱了方寸,懂么?至少到现在为止,这个‘介错人’虽然造成了很多的事故,却还没有造成一个人死亡,这就非常神奇了。我觉得这个人,心肠没有我们一开始估计的那么坏。他似乎有一套属于他自己的做事底线。”
“你的意思是,他抓了周局的女儿,就不会下手?”陈景瑞挑起眉梢,“往小了说,这关系到周小倩的生命安危,往大了说,这介错人把他的视频一公开,是直接损害国家安全和国家尊严。”
“我不是这个意思。”洪峰收敛了表情,道,“我的意思是,这个介错人的部分动机,我们是可以预判的。”
“预判?那要是他真下手了!?”陈景瑞急得脖子一片发红,“责任还不是我背啊?”
洪峰揉了揉眉突,道:
“这也没有办法啊。这两天,我们也的确扩大了搜索范围,但是怎么也没有想到,动员了几个区的分局的警力,差不多把整座城市的监控摄像头都给查遍了,愣是没能够查到那家伙的线索。也真是绝了。”
一旁叫叶楠的女警员也跟着道:
“是啊,而且也已经联系了移动和新浪公司后台查询介错人的id信息和Ip地址,以及周小倩最后通话的地址了,可是还是没有什么线索。介错人注册微博id的手机是十五天前从一个老人那里偷的。Ip方面,则是用了代理Ip,就算是找黑客去查,怕是短时间也找不到线索。周小倩是三天前在物理补习班回家路上在绕城高速上被绑架的。只是当时没确定绑架犯就是介错人。”
“嗯。”洪峰皱眉道,“这个我去现场看过了,车是因为突然爆胎撞上了高速的防护栏。事故地点正好是在一座桥墩上方,介错人应该是从高速公路防护栏外桥下的矮坡冲上来把人带走的。他身上带了电击器,在司机还没有看看清楚情况的时候就电晕了司机,之后就带着周小倩从高速下方的桥洞带进了高速下方的一个村子里溜走了。因为村子里有监控,目前还很难判断介错人用了什么车带走的人。但是村里3000多户的住宅都已经查遍了。没找到周小倩和可疑的人物。但这里就滋生出了一系列的问题。也是我实在想不通的地方。”
“是啊。那个介错人是怎么算的那么准的,他怎么知道周小倩的行车路线,又怎么让车正好在高速的预定地点爆胎的?”叶楠也是百思不得其解地道。“为什么这个介错人……每次都能够像魔术师一样,把时间、地点都算得那么准,又恰好能躲过监控摄像头?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干了这么些年警察,真是没有碰到过这么邪门的事。”洪峰摸着左脸颊上的黑痣,缓缓地道,“这个罪犯行动很小心,但他的手段并不算特别高明。按照正常的逻辑来推测他的行动路线,监控摄像头早就捕捉到他的影子了。因为公安局附近好几条路线的监控录像都是没有死角的。他要是来送信,肯定逃不出摄像头。奇怪的是……监控摄像头,偏偏就拍不到他。”
陈景瑞甩了甩衣袖,道:
“你这个黄金大脑也卡住了吧?如果介错人是提前在周局家汽车轮胎上安装了什么定时装置让轮胎在高速上爆炸,那么介错人肯定会提前被周局家附近的监控摄像头拍下。可是,结果是没有。如果是在高速上用了遥控起爆装置之类的道具,那么他是怎么保证车轮胎恰好会触碰到那个起爆装置的?我呢,调查过了,绕城高速的日均车流量是12万辆。12万啊12万,那个介错人如果真的是用了起爆装置,从概率上来说,又是怎么确保别的车的轮胎就不会压到呢?送信的那几次也是一样,他是怎么确保没有在送信的途中不被拍到的?到底怎么做到的?怎么做到的!?”
陈景瑞痛苦地用双手食指按揉着太阳穴,洪峰隐隐看到他的太阳穴上跳动着青筋,就像是一条狂躁的青蛇。
“除非……”洪峰欲言又止。
“洪老师,你是不是想到什么了?”叶楠问道。
洪峰的面色顿时又恢复了常态,他随和一笑,道:
“算了,当我没说。”
“说呗。都什么时候了,还藏着掖着。”陈景瑞拉过洪峰的手臂,道,“现在是该开开思路了。”
洪峰有些谨慎地扫了一眼监控中心里正在忙碌着的其他监控员,咳嗽了一声,然后他挥了挥手,示意叶楠回避。
叶楠眼珠子一转,顿时后退了两步,用双手捂住耳朵,识趣地转过了身去。
确定没有第三人旁听后,洪峰才特地压低了声音,对陈景瑞附耳道:
“我在想啊,我们的思路是不是错了。说不定……这个介错人,就是咱们局里的人。”
“啊?”听到洪峰的话,陈景瑞大惊失色。“这怎么可能!?”
洪峰冲着陈景瑞使了个凌厉的颜色,陈景瑞急忙回过神来,压着嗓子道:
“这怎么可能呢?”
“但是你想啊,局周围的几条街道都布满了监控摄像头,但这个介错人几次送信都没有被拍到,再加上车轮胎上动手脚之类的也不可能不被周局家附近的监控摄像头拍到,那么,唯一剩下的就只有两种可能了。”
“第一种可能,就是这个介错人会超能力,他要么是透明人要么能穿墙飞天遁地或者像上帝一样操控世间万物让信件自己从大老远的地方飘过来,从而轻松躲过监控摄像头。
“第二种可能,就是……这个人就在局里。他是在局里给周局的车动的手脚。至于那些信件……其实也早就藏在了局里的某个角落,然后再趁人不注意拿出来而已。”洪峰道。
“那……那些高铁事故又怎么说?”陈景瑞问道,“那也是局里的人做的?不可能吧?”
“高铁事故附近有隧道,那里之前局里的交警大队和景江交通集团下面的高速公路运营管理中心做过消警路卫企五方联动演练,所以……如果是局里的人的话,对那一段路是有可能比较熟悉的。虽然几次高铁事故地点都不一样,但是,现在流行交警跨省交流,很多隧道救援方面的资料都能共享,如果是局里的人,不难拿到资料。”
听到洪峰的分析,陈景瑞瞪大了眼睛,他拼命压着声音,语气急促地道:
“可是你说,咱们局里……谁会做这种事呢?”
洪峰轻咳了一声,道:
“周局要是倒了。你觉得……谁是最大的受益人?”
听到洪峰的话,陈景瑞恍然大悟,他重重一拍手掌,然后干脆利落地在洪峰耳侧道:
“你是说……刘副局长……!?”
“嘘。”洪峰冲着陈景瑞做了一个谨慎的噤声手势。“兹事体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