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远躺在杏花树下,给自己一杯杯灌着酒,神色有些朦胧。
他还记得在道台内的坚定决绝,他就是死在道台,也绝不会跟煦帝有半点牵扯。
谁知世事弄人,他偏偏真跟煦帝扯上了关系。
他从道台出来后狗血的失忆了,他除了生活常识外其他什么都不记得了。
空白一片的时候,他有了妻子和孩子。
他们日日生活在一起,妻子藜芦是个温柔善良的大夫,儿子归与天真聪慧又可爱。
那时候的他认为,这该是世上最幸福的生活了。
可是心底偶尔总是冒出来一星半点的空洞,让他恐慌不已。
那是源于他自己的记忆,他有预感,只要他恢复了记忆,这样幸福的日子便一去不复返了。
在他的抗拒下,他恢复记忆的时间被延长至五年。
五年后他恢复了记忆,果然一切如预感那般,那么幸福温馨的日子真的不存在了。
他的‘妻子’是煦帝。
那可是煦帝啊,疯起来连自己都杀的主。
他的‘儿子’不是亲儿子,他不可能与煦帝有一个孩子。
所谓的一家三口只是他的一厢情愿。
巨大的落差感和茫然让他想要逃避,没想到却被煦帝找到了。
那人一如既往的理智和冷漠,曾经那层镜花水月般的温柔散去后,留下的只剩下让人胆寒的掌控欲和令人绝望的理智。
若是以往他碰到这样的人,恨不得避的远远的,如同当年在道台内说的,宁愿死也不愿跟这样的人有牵扯。
但如今,他却爱上了那人。
爱上了五年如一日的恩爱。
爱上了平淡如水却相濡以沫的生活。
尽管肖远知道那是假的,尽管他明白他爱上的只是一个虚假的幻影。
可他的感情却是真的。
煦帝留下了归与离开了,毫不拖泥带水的果决让他心痛到窒息。
可他也明白,煦帝连一手养大的孩子都可以舍弃,他又算得了什么。
煦帝离开之后,他带着归与守在曾经的房子里。
那装满了美好回忆与对未来期冀的房子,如今无时不刻不让他痛苦。
渐渐地他开始在酒中麻痹自己,奢望着一醉不起,在梦中回到那五年的温暖日子。
他忽略了归与逐渐沉默下来的身影,没有注意到他已经多久没有笑过,也没有在意他们多久没有交流过了。
以前的父慈子孝在如今看来多么讽刺。
后来意外的降临总是猝不及防。
肖远自己也没有想到归与的身份会与玉家人有牵扯。
玉家的人发现了归与,开始的小冲突到最后不得不兵戎相见。
他要护住归与,玉家人却拼劲全力要杀了归与。
在他下手杀死玉家人以后,这场恩怨再也没有化解的机会,除非一方彻底死亡。
每每归与问起他的身份,肖远总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煦帝只在离开前告诉他,让归与在十五年后去容国一趟,其他的再也没有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便以沉默面对。
面对玉家倾尽全力的追杀,他终究还是被欠了玉家人情的修士们围攻重创。
带着归与一日日东躲西藏,伤势恶化到再也无法恢复,他拼劲全力将归与藏了起来。
他告诉归与,除了北疆部洲外,其他三洲他都可以去。
他担心归与带着玉家的麻烦去了容国,让煦帝心中不喜。
那人精于算计,城府深沉,更是看不惯世家。
若是在归与身上有利可图,他怕那人全然不顾情分利用归与。
尽管他后来不是一个好父亲,但归与却真情实意的喊了他那么多年的父亲。
他不愿意这孩子难过,更不愿意他卷入任何算计之中。
后来他又告诉归与,在他十五岁后可以前往容国寻找煦帝,那里有他身份的真相。
归与那孩子真乖,他说什么便听什么。
恍惚中,肖远好像想起来自己很久都没有见过归与笑了,也很久没有听到那孩子活泼的喊着‘爹爹’了。
临死前肖远有些后悔了,为何那段时间没有好好照顾这孩子。
这慈父心肠来得晚了。
可他最大的念想,却是想要回到曾经失忆的那段时光。
然后用尽全力不要记起,哪怕记起来一切也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是不是可以多留煦帝一段时间。
是不是可以让自己的家更长久一些。
肖远知道自己活不了了,但归与还小,他还是心爱之人托付给他的孩子,他不能让归与出事。
肖远将自己剩下的所有力量凝聚成一块玉佩,将这玉佩挂在归与的脖子上,将归与赶了出去。
“爹。”门外归与声音沙哑的哭喊道。
肖远吐了口血,靠在杏花树上,声音是强撑的外强中干:“去吧,离开北疆部洲,去哪里都行。”
敲门声响了很久,迟迟等不来开门的孩子跪在门外,死死咬着嘴唇不离开。
一门之隔,肖远撑着虚弱的身体喝了口酒。
他苦笑了一声,说:“离开这里吧,我活不久了,你不能跟我一起死在这里。你的身世还不知道,你若是死了,我不仅白白丧了命,你的亲父母如今如何更是难料。”
归与听罢,眼里满是痛苦。
在这段逃亡的时间里他成长了太多了,也猜出父亲大概已经无力再庇护他走下去。
可让他抛弃父亲离开,他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但不离开,也只是白白在玉家人手里送死。
归与咬咬牙,朝着地上狠狠磕了三个头。拜谢父亲养育之恩,教导之情,庇护之爱。
拜别后,归与转身逃开。
耳边那孩子痛哭的抽泣声终于远去。
肖远并不担心那孩子的安危,在命危之时,那孩子身上携带的他全部的力量会带着那孩子逃离北疆部洲。
归与离开后,肖远伸手捏起一片杏花,蓦然想起曾经那温馨的小院里,那女子半躺在树下翻看医书的模样。
闲适自在,温暖和煦。
即便他清楚那只是那人表现出来的一面,却还是看不透,放不下。
肖远心中却满是苦涩,看吧,都到了这时候了他心心念念的依旧不是归与。
直到生命耗尽,他才恍然自己曾经所有的念想都是奢望。
因为煦帝懂医。
那人可以一时放任,却不会一直放任他失忆。
除非是有自己的打算。
看吧,不知不觉间,他已经这么了解那人了。
可即便这般了解,他也不敢对着那人唤一声:容娴。
不敢祈求那人,可不可以给他一点点的爱意。
意识渐渐迷离,脑中大片大片的黑暗侵蚀着他的意识。
肖远吃力的睁开眼睛看向虚空,好似在那开满了杏花的树间,又见到了那女子笑容温柔浅淡,自在悠闲的模样。
对着这虚假的幻象,他用尽所有的力气,扬起一个笑容。
“容娴……”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声音随风逝去。
一股清风吹过,垂落了枝头的杏花,落在了树下沉睡的人身上。
可那人再也醒不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