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亥时一刻。
郑淑听刚睡下不久,颈间一凉,立刻惊醒过来,死死瞪着榻边的蒙面人。
“我不问你是谁。”
她没有绕关子,问得直接。
“我只问你,你想要什么?”
蒙着面的戚丛眼中划过一丝诧异,——为郑淑听的镇定。
“我想要个人。”
戚丛嗓音嘶哑,与白日完全不同,也答得直接。
“我来还她一剑。”
章轲同戚丛一起长大,于她而言,章轲不止是属下,还是很重要的朋友。
“你要谁?要还谁一剑?”
郑淑听两指夹住颈间的剑刃,往外推了推,脸上浮现出一抹妖异的笑容,“你不说清楚,我怎么把人找出来?”
“你的暗卫与人交手,刺伤了人,没禀报给你?我看你是……”
戚丛借着窗外洒进来的月光,看到他颈上有一抹血痕,手莫名一紧,干脆将剑收了回去。
郑淑听愣在榻上,目光看向她,哪怕在夜色中,也掩不住他满脸的诧异。
戚丛想着自己蒙了脸,一点不怕,抬起一只脚踩到榻边,弯腰俯视他。
“问你呢,你那伤了人的暗卫,现在在哪儿?把她交出来……”
“拿下去!”
“……”
戚丛顺着郑淑听的视线,往下看,看到自己踩在榻边的脚。
“……”
你叫我拿我就拿?
那我得多没面子?
“脏,拿下去。”
“……哦。”
戚丛将脚放回了地上。
郑淑听拉着锦被坐起来,摸了摸自己的脖颈,轻轻‘嘶’了一声。
戚丛莫名心虚,手比脑子快,反应过来,已经把一个药瓶递了过去。
戚丛:“……”
郑淑听蹙眉看她,“毒药?”
戚丛:“……”
郑淑听拍开她的手,从床榻内侧专门用来放小物件的阁子中,取出一个四四方方的盒子,打开来里面装的是药。
“你说本官的暗卫,伤了你的人,也就是说,你的人进了我的尚书府?”
郑淑听挖出一点药膏,在手心里捂热捂化了后,细致地涂抹到脖颈上。
他一边涂一边说:“老鼠跑进别人家,被人家的猫给打了,老鼠的主人得有多大的脸,才跑来找猫主人讨债?”
戚丛:“……牙尖嘴利。”
“说不过就是牙尖嘴利?”
戚丛:“……”完全说不过。
郑淑听斜睨她一眼,冷哼道:“劳您为您的蠢老鼠,深更半夜跑来打扰本官睡觉,很遗憾,我没有你要找的人。”
戚丛皱眉,“你不敢认?”
郑淑听抹完了药,将药盒子放回去,又躺回了榻上,话音很是平静:
“本官身边没有暗卫,你要为你的人讨债,出门左转,请去贤王府。”
戚丛一怔。
什么叫身边没有暗卫?
什么叫去贤王府?
戚丛忽然仰头看向房梁。
是了,尚书府其余各处都有暗哨,偏偏最为要紧的地方——郑淑听的卧房周围,卧房之内,一个暗卫都没有。
难道那些暗卫,都是贤王派来的,目的只是看守好这座府邸,而非主人?
“这是为何?”
戚丛看向已经闭上眼睛,似乎已经睡着了的郑淑听。
“你身边没有暗卫,难道就不怕我这样的人潜进来,取走你的人头?”
你分明也不会武。
郑淑听转了身,背对着戚丛,很久才很轻地回了句莫名其妙的话。
他说:
“求之不得。”
求之不得什么?
被人杀?
戚丛有些不解,有些不悦。
夜里的郑淑听,和白天的郑淑听,不太一样……虽然还是冷,却是软的。
“好,我信你,我会去找贤王。”戚丛转身走向窗边——
突然,榻上的郑淑听坐起来,冲她喊:“你怎么来的怎么走,别开窗!”
晚了。
戚丛已经推开了窗。
月色如银水般倾泻进来,照在窗内的小几上,几行字映入戚丛的眼睛。
‘金 雀 钗 , 红 粉 面 , 花 里 暂 时 相 见 。
知 我 意 , 感 君 怜 , 此 情 须 问 天 。
香 作 穗 , 蜡 成 泪 , 还 似 两 人 心 意 。
山 枕 腻 , 锦 衾 寒 , 觉 来 更 漏 残 。’
是温庭筠的《更漏子》。
戚丛少时读过。
可让她僵在原地的,不是这首词,是这纸上的笔迹。
她五年里见了多少次,她自己都数不清了,她绝不可能认错。
这是梁思染的笔迹!
身后‘嘭’的一声。
戚丛缓缓转过身,见郑淑听摔跪在榻边,眼眶泛红,满脸慌乱与无措。
沉默地看她半晌,戚丛取下脸上的面罩,一步步走到她面前……
又蹲下。
“你早知是我是不是?”
郑淑听抿着唇不答,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她,没了之前的镇定和从容。
戚丛笑了声,“难怪,我说你怎么一点都不怕,还敢叫我把脚放下去。”
郑淑听唇动了动,低垂下头,任由长发垂落,遮住她半张脸。
她仍不吭声。
僵持许久,戚丛低头望着她垂落在地上的发丝,认命地拾起,捧在手心。
郑淑听按在腿上的手,瑟缩了缩,戚丛也注意到了。
她无奈地继续开口:“郑淑听,你真是郑淑听,还是……我该叫你梁思染?”
郑淑听蓦地抬起头。
戚丛将他的头发抚到耳后,伸手握住他的腰,目光看着他的胸口。
“知道吗?你身上那股香味,我从前闻到过一次,我知它是怎么来的。”
郑淑听脸色大变,抬手狠狠推了一下,戚丛有所准备,硬是没被推动。
“梁思染, 我与你传了五年的信,我以为你对我,应该与我对你一样。”
郑淑听挣扎得慢了些。
戚丛一只手仍握着他的腰,但另一只手却不规矩了,径直伸向他的胸口。
郑淑听惊恐万分,“不要!”
他没能躲开,戚丛按了个正着,就一刹那,他脸色白了下去,魂飞天外。
戚丛放开他的腰,揽住他的后背,将人按进怀里,“没关系。”
她重复道:“没关系。”
她想了想,又不要脸道:
“老实说,我喜欢这个手感。”
郑淑听:“……”
“所以不管你因为什么,做了五年的郑淑听,装了五年的女人,只要与我传信的是你,我都接受,也都喜欢。”
“那夜宫宴上,你那般震惊,是不是还没看到我的回信?”
“我现在亲口告诉你,我在信中说,我会来找你,会来娶你为夫。”
戚丛说到这里,没有再开口,只是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轻轻拍他的背。
章轲拿回去的药渣里,她找到了一味不陌生的药材。
其实已经猜到,户部尚书郑淑听大人,其实是个男子。
因为是男子,为了不被人察觉,就只能靠那种秘药,改变自己的身体。
五年前真正的郑淑听,或许已经死了,如今的郑淑听,是她弟弟郑思染。
什么病了两月,一年里常戴面具,或许都只是为了掩人耳目……
因为太过匪夷所思,戚丛都不敢胡乱猜测,只是想日后找机会试探一二。
今夜来,一是想讨个暗卫,给章轲报那一剑之仇,二是……
假如郑淑听真是郑思染,是她心心念念的梁思染,她想来看看他。
谁料就那么巧,看到了小几上的字迹,心里那些猜测就全都有了实据。
……
一炷香后,梁思染起身点亮榻前的烛灯,在戚丛的注视下,解开了腰带。
“你当真不觉得怪异?”
他问戚丛,却不敢看她。
戚丛目不转睛地看了会儿,快步过去为他拉上衣服,将人抱着转了个圈。
“我觉得我捡到宝贝了!小染,你太漂亮了,脸漂亮,身子也漂亮,你先答应我,以后只能脱衣服给我看。”
“好,”梁思染脸红红的,“你真的……真的觉得漂亮么?你喜欢?”
“漂亮死了!”戚丛点头说,“我特喜欢,你以后对它好点儿,是我的。”
梁思染乖乖点头,“好。”
她喜欢,他从前吃的苦,也算是值得的了。
戚丛退开一点,盯着他看了两息,又把人抱离地面,转了三四圈。
五年了,她找到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