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齐勇昱,我是齐家长子,从小被选为皇子侍读,陪伴二皇子顾淮序读书习武。
一般来说,皇子的侍读都是精心挑选,且对皇子的前途有助益的,我在与二皇子的朝夕相处中,逐渐成为了他的左膀右臂。
宫中皇后、贵妃和贤妃三足鼎立,各有各的皇子,夺嫡之战一触即发。
可就在这时,夏朝大举进攻齐国边境,爆发了一场小规模的战争。
边境情况告急,皇帝派了我和兄长前往边境带兵支援,这一打,就是一年多。
临走之前,我将家传的玉佩交到我的未婚妻萧妍宜的手里。
“这枚玉佩和我的是一对,是母亲交给我,让我给你的。”
“我一定收好。”
妍宜小心翼翼的把玉佩收入怀中,又抚了抚衣裳,确保玉佩被她安然存放好。
妍宜那年才十六,她出身武将世家,与我自幼一起长大,门当户对,她及笄那日,我就对她表明了心意。
“等我回来。”
妍宜的眼神有些不舍,眷恋的在我脸上流连,仿佛要把我刻进脑子里一般。
她点了点头,紧紧地握着那一枚玉佩:“阿昱,我等你回来娶我。”
我情不自禁地握上了她的手,柔若无骨,细嫩光滑。
“等我回来,有了功名,我马上让母亲去你家下聘。”
妍宜的脸有些红,她羞涩地低下了头,手指不停的在我的腰带上画圈。
“好。”
片刻后,她踮脚飞快在我的脸上落下一个吻,十分轻,但很馨香。
此举已是十分的逾矩了,妍宜的脸霎时就通红了,她低着头看鞋面上的花纹,随后又垂眸不语。
有了与妍宜的承诺,我即刻动身前往边境,临走那日,妍宜在城门外一直目送我远离。
我挥手向她告别,彼时我英姿飒爽,独有一种年轻将军的意气风发。
出征那年,我二十一岁。
殊不知,那一日,是我和妍宜见的最后一面。
我在战场上待了一年多,京城中风波云起,频频发生祸事,夺嫡之象日渐严峻。
终于,在一个夜里,传来了四王爷谋反之事。
那时,阿序已经成了太子,先皇病重,危在旦夕。
四王从宫外包围,又在栾城封锁了萧将军一家的动作,栾城是阿序亲信萧将军驻守之地,当地由萧将军掌控着数万精兵,四王爷封锁了栾城,便是要阻止萧将军得到消息去救阿序。
待我知道这个消息的时候,已经是三天后了,我当即便要带兵回京,可兄长拦下了我,此时正是夏朝的兵力在节节败退之时,若是我带兵走了,夏朝便会趁机生乱,且我前往京城最快也要十日,那时,已经错失了良机。
我是没办法脱身带兵回去的,我恨自己的无能为力,也相信阿序有能力能够肃清逆贼。
只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好消息和噩耗一同传来了边境。
好消息是四王一党伏诛,党羽尽数被灭,可坏消息是,萧家所有男丁皆死在了栾城。
还没从悲伤中缓过来,更坏的消息又来了,听闻……妍宜要嫁给阿序了。
知道消息的那一瞬间,错愕,震惊,悲伤,痛恨,几种情绪接踵而来,堵在喉咙里压的我就要喘不过气来。
我的心里好像是彻底空了一块一样,以至于血淋淋的,像被扎了一刀子在里面狠狠地剜过,破开一个洞穿的巨大伤口。
我没有听哥哥的劝,扬鞭骑马独自回了京城,我什么都不想,只想,快一些,再快一些,我要见到妍宜。
十日的路程,我只跑了七日,七日,跑死了三匹马。
终于,我遥遥地见到了远处描着金漆的京城的城楼牌子。
蓦然,我的耳边风声一动,似乎有人在暗处观察着我,甚至暗步向我走来。
刹那间,剑花纵横交错,我横扫向侧方滚去。
来者是十几个蒙面黑衣人,他们一步步朝我逼近,我见此状已知是大不妙,敌众我寡,且各个散发着煞气,我自知逃脱大概无望了,只能拼死一搏。
刹那,剑光在空中旋身挥出一片耀眼的光幕,如繁星点点般自半空之中坠落,绚烂如银龙。
我不记得过了几招,只记得被打趴下了四五个黑衣人,渐渐的,我的身上也负了伤。
身上不知道中了几剑,我渐渐力不从心了。
“逆贼,今日我虽不敌,你多人致胜也是让人不齿,我杀你几人,就当是给新皇的敬礼。”
为首的黑衣人显然是愣了一下,随后,他狂笑几声:“不愧是狗皇帝的亲信,他既抢了你心爱之人,不如你加入我们,待到我们大业归来,自会把那萧家女还你。”
我的眸光一闪,心中燃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期冀,可片刻,那种让人不齿的想法就湮灭了。
“你,做,梦。”
我提起剑来,最终杀了八人还是倒在了血泊之中。
我感到脑中一片空白,凄厉的哀嚎声在我耳边落下,那是我杀的逆贼。
我用尽全身最后一丝力气,从怀中掏出了那另外半枚玉佩,我抚摸着玉佩之上的纹路。
我知道,此刻妍宜也一定在抚摸着它,我们也算是……
生死相依了。
你生,我死。
死的那一年,我二十二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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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死了,可我却还在。
我成了紫禁城上飘着的一缕孤魂,我摸不着碰不到别人,别人也同样看不到我。
但这样很好,起码我能守在她的身边。
我看见,帝后大婚那日,妍宜在顾淮序进屋的那一刻,她自己取下了盖头,用簪子将它一分为二。
妍宜起身行礼,行的却是臣礼,而不是皇后对皇帝行的礼。
她缓缓开口:“皇上恕罪,臣妾的身子已被瘴气而损,今生是无法生育了,臣妾也想着,皇上大约还想着勇昱……将军,也是不愿碰臣妾的,臣妾自请,终身不承恩宠。”
阿序的眉头先是一蹙,随后又舒展开来,他并没有责怪妍宜的无礼,而是缓缓点了点头:“朕对不住你们。”
妍宜轻轻一笑,她倔强地抬头,平视着阿序:“如果他是死在战场上,我会死心,可他偏偏是死在离京城十几里外的荒郊,我不会释怀,我也不能释怀。”
“朕明白,朕又何尝不是呢。”
殿内良久的沉默,之后,烛火摇动,阿序和妍宜一人一床被子,分床而睡。
之后的七年,每逢阿序来妍宜宫中,都是如此。
我不知道该不该释怀,可,阿妍,临死之时,我想的全是你,我爱的也是你,没有一丝恨意的爱,是纯洁的爱。
我懂你的不舍,懂你的无奈,也懂你对大局的审时度势。
是我,无能。
也是,天命不可违。
我在这宫中游魂般的逛了七八年,我看着阿序认识了一个新的女人,那个女人对他来说很不一般,他好像……对她动心了。
不过这些我都不会在意,我只在意,她会不会害阿妍。
阿妍很聪明,很有做皇后的风范和气度,但,她也只是皇后罢了。
好在那个叫林珍漓的宠妃并没有威胁到阿妍的地位,反而对她十分尊重。
日子也就这么波澜不惊的来到了五年后,那年,是阿妍的生命进入倒计时的一年。
我看着阿妍日日喝下的汤药和吃下的蜜饯,心头猛地一跳,不对,不对,阿妍喝药从来不会吃蜜饯的。
那蜜饯有问题。
那蜜饯有问题!
锦绣和锦瑟穿过我的身体,我的怒吼,她们听不见,反而是一日日的把蜜饯一同端上来。
阿妍眼睛也不眨地喝下汤药,又吃下一枚蜜饯,她的面色不改,只是扭头看向窗外的梅花树。
阿妍的身子一日日的坏了下来,我也终于知道了她的打算。
景祉日渐大了,阿序给了他十分的尊贵,又特许他行皇子一辈的“景”字,他在朝中日渐站稳了脚跟,官拜一品。
景祉娶亲之后,夫妻恩爱和谐,阿妍也没有什么可担忧的了,她想撒手了,她真的很累很累了。
阿妍死的那日,宸贵妃在她床前哭了很久很久。
我知道,宸贵妃她也知道,她那日在凤仪宫中看着蜜饯的眼神深邃而复杂,可她克制住了,没有阻止阿妍。
是阿妍,不想独活了。
我知道,她对我的思念在那个冬天肆意疯长。
她死的那一刻,手中握着我送她的那半枚玉佩,玉佩上缠绕着她的头发。
我看着她姣好而苍白的面孔,低低道:“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我的魂,消散在阿妍的皇陵前。
如一缕青烟般。
飘然。
散了。
阿妍,我等你好久了,我来寻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