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部分章节为以某角色为主角的角色篇章，如罗文的角色篇章是《倘若向神许愿》。但罗文和安休的角色篇章并不以其为主角，罗文的角色篇章在第一卷均为倒叙，讲述在第一章之前发生的故事。】
这是今年五月发生的故事。
“新人？”
灭绝局人事部的蛇发女妖扶了扶镜框，用无比锐利的眼神审视罗文，像是要用眼刀把罗文切片，再仔细掂量、检查每一片。
罗文站直身子，正欲回答，旁边的员工插嘴道：
“对，刚通过五月复试的人，说是报名对灾局。”
那个员工是个狼人。他懒洋洋地在电脑前护理指甲，打了声哈欠，点评道：
“真是个幸运儿……”
罗文听不出他是没有恶意地随口一提还是在阴阳怪气。
因为一些意外，罗文没能参加今年二月的复试，改为参加今年五月的第二轮复试，所以入职的时间跟着延后到了九月。
不过他没能去考试这件事或许称得上因祸得福。二月那次考试简直是一团乱，考生里有个超级疯子，她一个人杀光了其他所有考生，成为那次考试里唯一一个合格的考生。但正因为上一批只有她一个人被录取，这一次的复试不仅扩招，还放宽了许多要求，罗文借此得以顺利通过。
“人家都升迁成部长了，要传出去你在讲部长大人的闲话，小心被找麻烦。”
蛇发女妖一边搅拌咖啡，一边跟狼人打趣道。和同事八卦的时候她才没摆出那副罗文欠了她几千万的嘴脸，有说有笑的，甚至忘了罗文还在。
罗文不想听他们闲聊，只希望女妖赶紧把该干的工作干完。但他听说过灭绝局里的人事部总能在奇怪的地方恶心人，不得不耐着性子，用比较礼貌的方式提醒：
“请问这张表……”
狼人回应同事的话：
“我又没说是谁，她还能计较不成！”
蛇发女妖嬉笑道：
“哎呀，你这人就是害怕她。”
“有什么好害怕的，她还能对我动手不成？再怎么不过只是个低等的人类，谁知道她是靠出卖了什么换来的力量？”
“这张表到底要交给……”
作为“低等的人类”中的一员，罗文有点憋不住气了。
“你们听说过她有后台吗？”蛇发女妖娇声笑了笑，说：“要是没有靠谱的后台，人类当上司祭可不容易，指不定人家没几天好活了……”
她还没说完，声音戛然而止。
房间诡异地安静下来。
罗文察觉到问题出现在他身后，转身看去。他看到一个穿着米白色长大衣的女人不急不慢地走进房间，冷声说：
“的确，我没几天好活了。”
她生得相当漂亮，有一头不长的慵懒棕色卷发，个子高挑，差不多一米八，只比罗文矮了小半个脑袋，她腰部缠着根米白色的装饰绑带，不紧，但依旧能勾勒出细腰完美的曲线，只看外表像个时尚超模，可她五官锐气，眼神坚定有力，一看就是气场十足的领导者，给人留下身居高位的干练女人的印象。
她冷漠地扫视人事部的众人，淡淡道：
“但说不定你们死得比我还早。”
她就是之前提到的那个疯子部长，刚刚升迁的对灾局第五部长，艾米。
刚刚还在嚼舌根的职员顿时在她的威压下噤若寒蝉。
她一上来直奔主题，拿出一张通知质问人事部的人：
“为什么第五部门这个月没有分到新人？”
一个猫妖职员战战兢兢地答道：
“是、是局长的意思。”
她说因为您入职考试的时候杀了太多可能加入对灾局的新人，导致对灾局的炮灰短缺，所以要对您做出惩戒——可猫妖不敢直白地说出来。
艾米一巴掌把通知拍在人事部的桌子上，那张纸瞬间被切割成极细的纸条，比丢进碎纸机里还碎。
“我这批要三个新人。”
“如果你们灭绝局再敢干涉我们部门的人员调配，我就宰了你们。”
她的表情很明白地告诉所有人：她没有在开玩笑。
疯子，这女人绝对是个嗜杀的疯子。
光是和这个女人共处一室，罗文就觉得自己有够倒霉的，他怕这女人会杀红眼顺手把自己也干掉。他有一个备考时的学习搭档便是复试时死在这女人的刀下。
艾米察觉到罗文悄悄和她保持距离的小动作，神情阴冷地瞥向他，然后注意到罗文手上拿的纸。
“新人啊……”
在罗文反应过来前，艾米已经夺过他的入职登记表，认真阅读起来：
“成绩不错啊。”
“你是自己拿到的招考资格的，还是拿了推荐信的？”
听到艾米问话，罗文脸上划过一道冷汗，他老老实实答道：
“是[多眼猫]大人推荐我来的。”
不过[多眼猫]并没有承诺会把他招为下属，罗文只能寄希望于这位大人的名号可以吓退这个疯女人。
“第九部长？”艾米勾起嘴角，满意地点点头道：“很好，第九部门不需要招新，我和他说一声便是。”
“你来我们第五部门吧。”
“人事部的渣滓们，快点给他把手续办完。”
她随手将表格甩到蛇发女妖的工位前，轻飘飘的登记表像飞刀一样划过女妖的脸庞，钉到女妖的背后，她看都没看一眼背后惊魂未定的女妖，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多亏了艾米的督促，剩下的手续走得相当迅速和顺畅。可罗文实在是放心不下来。
在一位强势护短的领导下干活算是好事，但在一个杀性深重的疯子底下干活可就要命了。可惜他人微言轻，实在没有办法拒绝艾米的邀请。
要不要去请求[多眼猫]大人？但是他暂时联系不上那位大人。
罗文就这么考虑到了吃晚饭的时间。
因为手头紧，这段时间来除开偶尔想庆祝一下或能拿到超低价临期食物的日子，他每日的午餐和晚餐就是速食膏，一种将各种所需的营养物质和调味装填在牙膏管里，需要时就挤出来吃的食物。优点是便宜方便耐储存还，呃，或许算得上健康吧，就是吃久了对牙不好，而缺点则是难吃得要死。
他每顿吃五根，这么一顿饭只需要305元，碰上积分换购活动甚至只要半价。早上再搭一杯咖啡店155元的天使摩卡，他一整天只需要765元就能糊弄过去了，一个月在吃上能省不少钱。
但今天是个值得庆祝的日子，为此，他多买了十支。临付账前，他想了想，又买了一支，藏在贴身的内兜里。
他要去找土矮人们了。
他一路搭地铁来到无夏城的工厂区。他以前就在这儿上班，直到他在的工厂不幸遇到灾害【香肠制造机】，最后那家工厂只有少数几个人幸存，彻底宣告完蛋。
他总是这样，不幸的是经常遇到要命的情况，但幸运的是每次都能逃出生天。
他一路七拐八拐，最后来到一个狭小恶臭的下水道口前——但这里联通的其实不是下水道，而是土矮人宿舍。
白天这里是被石头封死的，毕竟土矮人们交不起阳光税，即使他们整个白天都在工作，他们的宿舍也无权享受阳光。为了避免被圣光集团的人找麻烦，他们白天会拿石板封死这里，然后在夜晚时拉开石板，透过监牢似的窗口享受一丝蓝月的光照。感谢[月后]赐予穷人们的微薄光芒。
罗文将十支熏羊排口味的速食膏打开，丢进窗口里，然后坐在一旁，静静享受月光浴。他不用考虑虫子或老鼠偷吃，土矮人的宿舍里没有这些东西，毕竟对他们而言，这些也算是宝贵的蛋白质。
他等了一会儿，在印刷工厂的保安发现他之前，土矮人们终于下工了。
罗文听到土矮人宿舍里传来细碎的声音。他们好像做什么都是无声的，他得用心去听才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紧接着，他听到土矮人们争抢食物的声音。罗文闭上眼，不愿意去想那个场景。但他以前见过的场面依旧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在肮脏恶臭的宿舍里，一群土矮人用布满裂口的，染上黄色的手去挤那根膏管，拼命凑上脑袋和舌头去够那腥味的营养膏。
熏羊排味的速食膏里的羊肉含量不会比咖啡里的羊肉含量更高。这种散发着恶心腥气的口味在速食膏里也鲜有人买，但确实有一批忠实拥趸。那就是像土矮人一样，几乎吃不到任何有味道的食物的人，他们对气味浓重的食物情有独钟，速食膏再怎么糟糕也比他们吃的土面包强上成千上万倍。
一开始的时候，他为了避免让土矮人们因为抢食物而大打出手，也为了更公平地分配食物，都是隔着天窗口来喂食的。但那画面太可怕，太过令人不安，罗文透过窗口俯视下方，一张张饥饿的嘴挤在狭小的窗口前，迫不及待地伸舌头——那足以成为罗文的噩梦。
罗文自认是个怯懦又自私的人，他不敢去看那样的场景，他只敢把食物丢进去，让土矮人们自己去抢。他甚至不敢多花些钱给他们买更多的更好的食物，他自我安慰说这是怕他们接受了更好的就更难接受现状。但终于有一天，他也沦落到放下便利店的三明治，拿起速食膏，窝在家里一边咽下速食膏，一边流泪痛哭，才更进一步理解了土矮人们的凄苦。
“罗文！”
下水道口前，一个女土矮人凑过来，笑容满面地和他打招呼。
月光透过窄窄的缝隙浇到她的脸上，盛在明显的褶皱上，为她洗净脸庞。
她抱着一个小矮人，抓着孩子的手和他打招呼，罗文可以看到她的左手示指头断了一截。
上次来的时候她还只是右手受伤了……
罗文强颜欢笑，回应她的笑容。
女人问道：
“完成？”
这是在问：你考完了吗？
她的新大陆语很差，但多少比她那些一窍不通的同胞好。
罗文绽放笑脸，重复她的话：“完成！”
她也笑得更高兴了，挥挥黄色的手掌，为他高兴。
小矮人听不懂这些话。他只是胡乱向罗文伸出饥肠辘辘的手。
见状，罗文拿出偷偷藏起来的那支速食膏，这是他专门选的清淡口味，避免被其他土矮人嗅到气味。
他小心地挤给小矮人，免得这孩子噎着。小矮人张大嘴，连吞下去好几口，结果下一口没吃到，搞得嘴边到处都是营养膏，女人一看，连忙心疼地把营养膏聚拢，塞回孩子嘴里。
他太饿了，罗文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才三岁，但现在他早已开始工作了。虽然只是些简单的杂活，远远比不上父辈的工作量，但对一个丁点大的孩子而言，一天的工作太过辛苦。每次罗文带来的食物都能给他难得的营养。
但即使这样，眼看着营养膏要吃完了，他还是眼巴巴地望着最后一点，然后把嘴里还没咽下去的重新拿出来，塞到妈妈嘴里。
“好小子，好样的。”
罗文夸奖道。
赶在保安来之前，罗文接过土矮人们递来的牙膏管，清点数目，准备逃离现场。他偷偷带来的这些东西绝对不能被发现，不然他倒好，土矮人一定会遭罪。
但他一转身，看到一个穿着黑马靴、褪色的棕帆布裤和红夹克的年轻男人站在他背后盯着他。
男人看上去像个淘金人，但有些褪色的衣服洗得很干净，脸庞俊朗潇洒，更像个穿着矿工服，二十出头的帅气模特。
他右手摩挲下巴，似笑非笑地看着罗文：
“小伙子，挺有善心的嘛。”
罗文戒备地注视他，摆出战斗的姿态。
“别紧张，我不会告发你的。我只是路过。”
男人摆摆手，安慰道：
“我对那帮‘榨汁机’没有好感，怎么可能向他们告发你。”
罗文皱眉问：
“榨汁机？”
“哦，就是工厂联盟的那些老板，还有噩梦街的金融大亨们，我管他们叫榨汁机。你懂的，他们就像榨汁机一样把人榨干，然后再倒掉里面剩下的干瘪渣子。”
“……人类的说法一般是吸血鬼。”
“吸血鬼？人类世界还好说，可无夏城真有吸血鬼，这样是不是对吸血鬼的污名化？”
他思索道：“还是叫榨汁机好，不会涉嫌种族歧视。”
罗文没兴趣和男人闲聊，他看得出来男人的确没兴趣举报他，但他摸不清男人跳出来和他搭话的意图，于是直白地问：
“你是谁？你要做什么？”
“哈哈，就是看你刚刚喂那帮矮人觉得很有趣。”
男人问：
“你为什么要帮他们？”
“他们救过我一命，所以我帮他们。”
罗文不觉得这种事需要隐瞒。
“救过一命吗？”男人眉头紧皱，嘀咕道：“好像不太相符。难道就没有别的理由吗？”
“你看吧，他们这么弱，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死了，你根本从他们身上榨不出哪怕一丁点好处，见鬼的是你还得给他们花钱，他们甚至会给你添麻烦，让你有不必要的风险，可你还是会帮他们，有时候还会想，他们在你眼前死了挺可惜的。”
他面露纠结，说：“明明完全可以撒手不管，但这种没办法漠视他们的情感到底是什么呢？”
罗文试探道：“善良？”
“呕，别恶心我了。”男人一脸要吐的表情，甩手道：“那你呢，你觉得自己做这些很善良吗？”
罗文下意识反驳道：“别恶心人了！”
两个人同时愣住了。
男人忍俊不禁地笑出声，脸皮更薄的罗文则尴尬地转回话题道：
“我来这座城市后，有个工友曾经跟我说，他觉得人就该有个人样。”
“我只是觉得这些土矮人也算是人，该活出个人样。”
男人对此嗤之以鼻，说：
“那是你们这些当过人的家伙才会有的想法。”
“那些真正低人一等的存在从来不会这么想。”
“‘人就该有个人样’，你说这句话的时候就是默认所有人至少在下限上是平等的，以及预设了人应该过什么样的生活。”
“但他们不会这么想。无论你们这些人高高在上地讨论出他们应该被定义成是什么，该过什么样的生活，他们也只能被动接受，而不敢僭越。从一开始，你们和他们就是两条路的人，你们是规则的制定者，而他们只能单方面接受你们的一切思想，你也可以说那是命令。”
“说到底，即使他们接受了你的想法，”他手指点在自己的头上，神情严肃地说：“他们还是和以前，不理解进取为何物。他们很快又会顺从下一个指令，按新的指令而活。”
他露出追忆的眼神，好似想到了一段黄金般的岁月，像在对罗文说话，也像在自言自语，轻声说：
“庸人不过如是。唯有超人才配得上岁月为其加黄金的冠冕！”
“你跟他们都不一样，你拥有进取的欲望。”
他回过神，低声对罗文说：
“我很期待，你的‘进取’究竟会将你带向何方？”
他咧开嘴笑道：“我喜欢看进取心能为人带来怎样的未来——谁叫我象征进取呢。”
“小伙子，记住我的名字吧。我被世人称作[进取卿]，象征那如黄金般耀眼，所有生灵不断向上突破，不择手段前进的进取精神。下次见面的时候，你可以叫我的名字，阿金。”
男人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罗文在心里琢磨[进取卿]阿金这个名字，却对此毫无印象。
他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