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救不了，医术只能救活人，救不了死人。”
西京一处地铁站，清洁工具储藏室内，程立身斩钉截铁地说。
面对这个答复，孙必振早有心理准备，但当他亲耳听到这个回答时，还是止不住感到心碎的疼痛。
他苦涩地点点头，突然蹲在了地上，用唯一一只手捂住了脸，并没有哭，只是他不想让召潮司看见自己窝囊的表情。
召潮司默默站在孙必振身后，一言不发，她不擅长安慰人，因此不说话；召潮司背后背着一个很大的旅行背包，刘易斯的尸体就装在其中。
孙露红也站在孙必振身后，但她根本不知道孙必振在伤心什么，因此也没有发言安慰。
孙露红戴着刘易斯之前戴过的般若面具，披着一件宽大的羽绒服，这些伪装是为了掩人耳目，幸好孙露红的体格和儿童相近，要是没有这些伪装，她骷髅的外形肯定会引来防剿局。
程立身倚在清洁工具架上，将金刚琢收回腰间，得回两件法器后，他完全克服了疯病，一点也不像传闻中的“疯医”了，不但目光炯炯，说起话来也极有条理。
面对几近崩溃的孙必振，程立身缓缓扶他起来，一只手放在他右肩膀上，另一只手拍着他的后背。
“人固有一死，节哀顺变，当然，如果你硬要去呻吟公国，我也不拦你。”
“呻吟公国？”
孙必振抬起头来，满脸困惑地看着程立身。
呻吟公国……孙必振想起来了，他最初加入武神祠，正是为了复活自己的前女友（在当时还是现女友）。
孙必振之所以拜入欺诈司门下，就是因为欺诈司给他讲了呻吟公国的故事，传说，呻吟公国藏着起死人肉白骨的秘密，可以让死人行走于世。
欺诈司名为欺诈司，顾名思义，他的话未必可信，但程立身却没有必要欺骗自己。
既然欺诈司说过，召潮司听说过相关的故事，就连程立身也提到了，那呻吟公国多半是真实的！
想到这里，孙必振急忙问道：“程大夫，您是否知道如何前往呻吟公国？”
程立身叹了口气，道：“我还以为你知晓此间的奥秘，没想到你竟一无所知……
罢了，既然你取回了我的两件法器，我岂有不帮之理？前往呻吟公国的道路，世人皆知，却鲜有人能真正抵达。这条路，需穿过骤雨平原，从豆苗城沿河而下，抵达鲛人国，再从鲛人国进入咸水洋，穿越无底渊，进入赤鹿沙地，穿过大炼狱，最终通过冻结地，方能到达呻吟公国。”
“鲛人国？”孙露红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关键词，拽了拽孙必振的手，兴奋地说道：“太好了！爸爸，我们是去取画皮吗？”
孙必振苦笑着点了点头，目光中带着一丝无奈。
程立身看着眼前这对“父女”，并未多问，只是善意地朝孙露红笑了笑，继续说道：“这条路横穿无光地狱，路途漫长，一关更比一关危险，且沿途有恶人把守，凶险异常。然而，百十年来，亦有豪杰曾杀穿此路，抵达终点。正因如此，呻吟公国的秘密才为世人所知。”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凝重：“此路凶险万分，我不愿亲自随你同去。不过，我有一位顾客，也算是我的旧友，他曾亲自抵达过呻吟公国。此人好管闲事，是世间罕见的大善之人。我可以将你引荐给他，若他愿意出手相助，此事便有三分希望。”
孙必振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希望，郑重地点头道：“多谢程大夫指点，若能得此高人相助，我感激不尽！”
“那好，你且将那孩子的尸首放下，我派1427为她缝合、防腐。你们需要在西京逗留几日，不为别的，只因程某的这位旧友行踪飘忽，如闲云野鹤一般。他最爱游山玩水，平日里总在人迹罕至的危险地界游荡，即便是我，想要找到他也绝非易事。你们且耐心等待，一旦我寻到他，便带他来见你们。在此之前，你们先留个住处，我好知道上哪儿去找你们。”
“住处倒是没有。”孙必振苦笑道，“我们本不是西京人，只是来此求医，居无定所。”
“那你们就住在最近的如八酒店吧，我找起来方便。”程立身一本正经地说道。
孙必振点了点头，随即问道：“程大夫，您可否告诉我，您的这位旧友是什么来路？”
程立身并未隐瞒，露齿一笑，缓缓说道：“此人名叫李世界，是科道……哦，如今似乎更名为科教了。他是科教的大祭司，也是申国的国士，天下第一的方士。这些赞誉，程某就不一一列举了。你只需知道，此人在申国被称为‘大圣’。他并非沽名钓誉之辈，但吃软不吃硬，你得多抬举他，他才会乐意帮你。”
孙必振听了这话，却有些懵，他追问道：“程大夫，我不理解，像我们这样的密教信徒，成天躲着防剿局的调查员，这个李世界不也是密教中人吗？他怎么成了国士呢？申国政府会允许密教信徒加入吗？”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程立身笑道，“你难道没听过‘科教兴国’的道理吗？防剿局将各大密教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唯独对科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因为科教不同于其他密教，科教的教义反对一切暴力，科教信徒绝不会主动使用暴力，甚至是语言暴力。
科教信徒并非打不还手，但绝对是骂不还口，这帮家伙没有任何威胁，有时候还会捣鼓出新的科技，科学的进步全靠科教推动，申国巴不得他们多培养贡献人才，又怎么会打压呢？
就说这位李世界，他从秦朝起就是申国的国士了，此人少说活了两千多岁，立足于人类智慧的顶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无所不学，你想想，倘若你来负责国家机器的运作，你敢得罪这种人吗？”
听到这里，孙必振尴尬地笑了，“好嘛，早知如此，我就去投奔科教了，何必做个武神祠的戏子，成天担惊受怕的……”
“欸，话也不能如此，李世界的门生确实是备受尊敬，但自打科教的白月司发疯以来，科教的实力就大不如前了，若非如此，申国也不会默许科教存在。
而且，正所谓科学无国界，但科学家有国界，各国的科教彼此分隔、并不团结，哪里像你效忠的武神祠，无论在哪个国家，都沆瀣一气、狼狈为奸。”
孙必振挠了挠头，“我怎么感觉这不像是好话呢？”
程立身笑着拍了拍孙必振的右肩，“不是好话，你就当成好话吧，总之，人各有命，你的命是武神祠，没有选择余地。
罢了，闲话就说这么多，你们把尸体放在这里吧，我一会儿派人来搬。”
召潮司没有多问，将背后的旅行包放在了地上，朝孙必振使了个眼色。
孙必振没有理解召潮司的眼神示意，他将公平之矛放在清洁工具储藏柜上，朝程立身抱拳说道：
“好，那就麻烦程大夫了，这根长矛带着太不方便，就先放在您这里。我们去最近的如八酒店入住，等您的好消息！”
程立身轻点头，朝房间的大门摆摆手，打开了碘酒之门。
碘酒之门的门把手是一只狗头，狗头憨憨地吐着舌头，门微微敞开，通往西京地铁站，程立身和狗头门把手一起目送孙必振三人离开。
走出地铁站后，孙必振问召潮司：“对了，你刚才朝我使眼色，是什么意思？”
召潮司无奈地翻翻白眼，“你现在才问？唉……你可真是不记事啊，你忘了吗？来西京这一路上，都是刘易斯负责订票订酒店，钱和你的身份证件都在她那里！而且，在对付螳螂司的时候，这些东西要么被螳螂司的雷击烧成灰烬了，要么被丢在了废弃地铁站里。
现在我们身上既没有钱，也没有能拿来换钱的东西，甚至没有你们人类发明的那个身份卡，没有刘易斯带我们去密教营业的酒店，我们孤男寡女还带着一个孩子，怎么订那个如八酒店啊？”
听到这话，孙必振才意识到，刘易斯这一路为他们付出了多少，他感到又一阵心痛，低下头深呼吸，脸上带着挣扎的表情。
这时，戴着般若面具的孙露红拽了拽孙必振的衣袖。
“爸爸，爸爸，要钱的话，你怀里的那些宝贝应该可以换钱吧？”
看着孙露红的面具，孙必振更感到剧烈的心痛，这副蓝色般若面具已经两次易主，它的前两任主人都死了，按理说，如此邪性的东西不该让孙露红戴，但眼下也没有其他的东西可以代替，只能先将就一下……
对于孙露红的话，孙必振一时没反应过来，“我哪有什么宝贝呀？”
他苦笑起来，伸手到口袋里摸了摸，摸到了一把豆大的、圆圆的东西。
孙必振一愣神，从口袋里取出一颗拇指大小的彩色珍珠。
珍珠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绮丽而梦幻。
“啊！是鲛泪！你不说我都忘了！”
孙必振从怀里取出一把珍珠，他粗略的数了数，少说得有十五颗，何况这还不是全部。
召潮司哼了一声，走到孙必振身旁，抱胸说道，“鲛人一生都哭不了几次，鲛泪这东西在无光地狱里是很值钱的，但在凡世，你恐怕卖不出去。”
“为什么？这东西一看就很贵重呀！”
“哼，贵重归贵重，谁要是敢买卖这个东西，不出一时三刻就会被猎巫人抓去。不为别的，只因为这东西是炁化成的，也正因如此，鲛人落泪是会折寿的！当然，我是大祭司，不受影响，但你别指望我再哭了！”
孙必振醒悟过来，他举着一粒大珍珠，用观炁的能耐细细查看。
果然，在珍珠的表面，浮着一层深蓝色的炁，和召潮司身上的炁是一个颜色，这股炁常人虽然看不见，但在防剿局调查员眼中就好比黑夜中的霓虹灯，实在太过醒目。
孙必振失望地呢喃道：“如果这东西也卖不掉，我们还能怎么挣钱呢？难不成要去抢吗？”
听到孙必振的话，天真的孙露红竖起带着手套的食指，迎合道：“好呀！爸爸，要不要让我去抢些钱来？我看这附近的人都软塌塌的，肯定打不过我！”
比起孙露红的骷髅身躯，凡人的血肉确实相对更软。
孙必振被孙露红的话吓了一跳，他连忙制止道：“天啊！这种话可不敢乱说！我们是好人，好人不能偷不能抢！”
孙露红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孙必振为此感到后怕：孙露红失去了原本的记忆，也失去了善良的本性，现在她就是一张近墨者黑近朱者赤的白纸，孙必振暗自发誓，绝不能让她误入歧途！
但眼下没有钱也没有身份证，孙必振又答应了程立身要住在地铁站附近的如八酒店，这可如何是好呢？
“我是不是可以把鲛泪卖给不知情的人？虽然防剿局会找上他们，但未必会顺藤摸瓜找上我们。”孙必振问召潮司。
对此，召潮司还是摇头：“不行的，先不说你能不能避开防剿局的钓鱼执法，就算你把鲛泪卖给了普通人，这些鲛泪还是会流入到黑市，然后被调查员盯上。毕竟，鲛泪对凡人而言就是一种装饰品，但对于密教信徒来说却是不可多得的宝物，他们肯花大价钱购买，凡人肯定抵抗不了这种诱惑，一定会转手卖出去的。”
“依你这么说，我直接卖给密教信徒不就行了？”
这个主意倒是靠谱，召潮司点头表示同意。
“嗯，那倒是可以，但是你打算怎么找到买家呢？你知道密教的集市开在哪里吗？”
这个问题把孙必振问住了，他确实不知道西京的密教分布，就算他知道，这几天防剿局在西京展开的大扫荡已经把大大小小的密教都铲除了，残余的密教信徒人人自危，谁敢在这个节骨眼上购买鲛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