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必振用袖子把鼻血擦干净,回头看向召潮司,嘴一张一合,看他的口型似乎是在说:
“看来你选的方向是对的,我们继续走吧。”
但他什么声音也没发出。
原来,孙必振陷入了失语,方才他独自承受鎏金司的威压,暂时失去了语言能力。炁能造成的侵害共有九种,分别是“失明”“失语”“失聪”“失心”“丧魂”“力竭”“抽筋”“剧痛”以及“暴毙”,相比之下,“失语”已经是相当温和的伤害了。
召潮司担忧地掰开孙必振的嘴,朝他嗓子眼里看了看,确信没有大碍,指了指昏倒在地的马卫家,“我来背他,你跟紧我。”
后续的路程再没发生什么意外,只是孙必振受到了炁的侵害,马卫家暂时昏迷,几人一路上再没说过话。
四人在沉默中前行,很快,周遭的景物开始发生变化,地狱似乎妥协了,向他们展示了前路。
远方的粉色逐渐变淡了,露出了丘陵的形状,一条雪线沿着疱疹平原粉色的地皮缓缓浮现,纯白的地块凸起,那是朗德尔雪域的边界。
“我们快到了!”马卫家打破了沉默,他扶了扶眼镜,却被召潮司摔在了地上。
“醒了就自己走路!”召潮司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
朗德尔雪域并非是真正的雪域,它被称为“雪域”仅仅是因为它纯白的颜色。事实上,朗德尔雪域是一片由真菌菌毯覆盖的丘陵,白色真菌在雪域上方生成了有如树林的密集菌毯和绒毛状森林,其中栖息着被称为“鼠人”的原住民。所谓原住民,指的是地狱原生的智慧生物。
不同于疱疹平原,朗德尔雪域有原住民存在,因此没有密教或大祭司对其宣称占领,该地带也成为了地狱内着名的“无税港”“避税天堂”,不同密教的商贩聚集在此、共襄盛举,真可谓一片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热土。
不过,如果没有密教的庇护,任何人类聚落都不可能在地狱内存续。朗德尔雪域上有多个人类集会点,它们统一处在琥珀教的庇护下,向琥珀教递交保护费。
但考虑到来此地交易的通勤代价略有些大,如果没有“门”提供便利的交通,估计没有信众会冒着生命危险前来此处。正因如此,琥珀教费尽心机,将他们最安全的一扇门搬到了朗德尔雪域的边界,为的就是在此地经营他们的生意。
围绕这扇门,密教信徒形成了固定的聚落,甚至建立起了城镇,这都得益于琥珀教的不懈努力。虽然军事实力在一众密教中排不到前列,实力最强的几大密教却对琥珀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其原因错综复杂,难以阐明。
孙必振四人朝雪域边界走去,在白色的“雪原”当中有一块显眼的褐色斑秃,那里有炊烟升起,就连天光都更明亮了些。这块“斑秃”就是朗德尔雪域边界上的小镇,简明镇(simplear town)。没人知道它为什么叫这个名字,或许为这个镇子起名的人根本没动过脑子。
简明镇围绕兔绒之门建设,琥珀教非常重视,甚至派遣大祭司常驻此地,为的就是在地狱恶劣的环境中维持这个宝贵城镇的生命。
一番跋涉后,孙必振等人跨过了雪域外侧的绒毛地皮,进入了简明镇外的检查站。
检查站建在山麓上,虽说是山,其实就是一个不大的土丘。站外铺着难得的沥青地皮,地皮上零散的堆放着一些房屋,净是些低矮的木制建筑,比人还矮,这些屋子不是供人类居住的,里面住着一些鼠人,它们是原住民,不被允许进入镇子,但那并不妨碍它们在简明镇外形成聚落。
看见孙必振四人走近检查站,一群颜色各异的鼠人跑了上来,或许是害怕召潮司的炁,它们隔着十多米大声呐喊,不敢靠得太近。
这群鼠人中,有的受雇于镇内的人类商贩,它们举着写有客栈地址的广告牌子,大喊着“便宜”“very cheap”之类蹩脚的人类语言(甚至有可能不是人类语言),然后一路尾随,尖锐的叫声吵得孙必振耳膜生疼。
另一些鼠人的处境就比较凄惨了,它们没有人类雇主,举着的牌子干脆就是一些硬纸板,上面用蜡笔写着一些歪歪扭扭的字,内容也是不堪入目,大多是一些非法生意。
当然,所谓的“非法”完全是普通人类的看法——地狱没有法律,在这里,这些生意完全是合法的。
比如,一只瞎了一只眼睛、裹着深绿色甲胄的灰色鼠人,一边擦着粉红色的鼻子,一边用略带陕西口音的申文大喊着:“开业大酬宾!大酬宾!投毒、绑架、暗杀!一律半价!莫麻达!”
还有一名皮毛呈棕黄色,穿着丝绸衣服的鼠人,它要比那些只敢隔着十几米吆喝的同类更加大胆,居然跑到了马卫家旁边,拽了拽他的衣角,带着啮齿类特有的笑容小声说道:
“先生,马杀鸡了解一下吗?绝对比人类姑娘更好。”
原来它是拉皮条的,马卫家反感至极地拿枪口捅了捅它的脑袋,皮条客吓得一激灵,拔腿便跑。
鼠人对人类抱有极其古怪的认知:一方面,它们很喜欢人类,因为它们能从人类身上获得利益,甚至得到一定程度的庇护。
另一方面,它们又非常害怕人类,因为密教成员往往不会轻易对人类兵戎相见,但杀一只鼠人却不需要经过深思熟虑——除非受到人类庇护,否则鼠人是没有人权的。这导致鼠人在密教信徒面前总是畏首畏尾,很难真正与人类建立伙伴关系。
鼠人们一路尾随孙必振等人来到了检查站的岗亭外,或许是看出了他们没有做生意的打算,鼠人们渐渐散开了,只有几只不甘心的灰毛鼠人仍举着硬纸板跟在他们身后。
检查站的岗亭不过是一个锈迹斑斑的保安室,镇子外侧用碎木和铁丝简单围了起来,唯一通往镇内的路被一扇金属网编织成的门阻挡,岗亭就设在门旁。
检察员坐在岗亭内,他戴着一幅灰色面具,面具还很新,这说明他的资历尚浅。在琥珀教内,面具越旧,地位越高,大祭司除外。
检察员的面具做出了一个哭丧的表情,瞥了孙必振他们一眼,抓起一个小号的扩音器说道:
“出于防火的需要,这里不允许私自携带火种,打火机火柴都交一下。”
说着,检查员有气无力地指了指岗亭外的一个蓝色塑料垃圾桶,桶内满是打火机。
这时候,跟在孙必振等人身后的灰毛鼠们发了疯似地喊了起来:
“打火机!打火机!我们有卖!”
“火种!价格公道!”
“Lighter! Neat price!”
难怪它们迟迟不肯离去,原来它们做的是火种走私的生意。
“喂,都注意点儿,别太放肆,我听着呢。”
检察员放下扩音器,懒散地指了指那些灰毛鼠人,但并没有其它动作,看来他并没有驱逐这些家伙的念头。即使是琥珀教也很清楚,想要完全禁火是不可能的,只要有利可图,鼠人们会想方设法把火源带进镇子。
走在前面的马卫家回头看了看三人,刘易斯摇摇头,孙必振也摇摇头,召潮司则懒得理他。
马卫家扭头看向检察官,举起了自己的枪,“枪算火种吗?”
“你是残面的人吗?残面的枪不算,普通的枪算。”
检察官的话看似是双标,实则是有“科学依据”的:残面赐予信徒的润有两条,其一是感知不到疼痛,其二是开枪不需要子弹。因此,残面信徒从不随身携带子弹,只要炁还够用,残面的信徒就是一栋移动的军火库。
“如果枪不算,那就没有火种。”马卫家说。
检察员的眼珠在面具后方转了转,满不在乎地说:“你们最好没有,大祭司不会放过任何偷带火种入内的人。”
“请问镇子内的大祭司是哪位?”马卫家问。
检察员的面具抖了抖眉毛,一幅得意的样子,“由于我教对兔绒门的格外重视,蓼荭司常驻于此。你们是不知道,大祭司他习惯每天早晚各洗一次澡,但是人家尽职尽责到了什么程度你们知道吗?你们肯定不知道!要不人家是大祭司呢,人家洗澡也要在镇内洗,明明兔绒门就在他旁边,可以回人间去洗的,但人家就是这么专业!你们是不知道,你们知道在这个鬼地方屯水有多么麻烦吗?”
“估计够麻烦的,我们就是冲着兔绒之门来的,多亏琥珀教在这里预备了这扇门,感谢您各位的恪尽职守。”马卫家非常礼貌地脱帽致敬。
“不客气,您几位请进吧。”检察员的语气柔和了许多,琥珀教的信徒讲究一个有理有面,只要足够礼貌,他们往往很好说话。
说罢,检察员走出岗亭,从腰间取下一串钥匙,用其中一把打开了进入镇子的门。
简明镇并没有多大,建筑多为木质结构,最高的建筑也只有两层,这也不奇怪,毕竟这里的房屋都是信众们自行建设的,主要起到一个圈地割据的作用,没人会当真住在这些破屋子里。
一条炊烟从镇子中心升起,那里是简明镇上唯一一家餐馆,也是唯一一栋有火源存在的建筑。
“我们……去……餐馆,买点水喝吧。”
孙必振指着那条炊烟结结巴巴地说,他还没能完全恢复,但至少可以开口说话了。
“不必了吧?这里的物价高得吓人,而且不收现金,我看咱们还是过了兔绒之门,回到人间再买东西。”刘易斯解释。
孙必振认为他说的在理,点了点头,几人沿着沥青路面朝着镇中心走去。
沿路,孙必振左右打量着,镇内稀奇古怪的商铺旁站着叫卖的凡人商贩,他们大多戴着活面具;也有不戴面具的商贩,但他们多半没有摊位,只能将商品和灵药挂在身上出售,或者推着装满货物的手推车沿路一边吆喝一边兜售。
但孙必振一行人不是来这里购物的,沥青小路长而曲折,四人尽可能避开了嘈杂的声音,躲过了人多眼杂的地段,最终来到了简明镇中心地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