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计用枪口逼着孙必振退到了墙角,他似乎没有立即开枪的打算,而是逼问道。
“你好大的胆,蹲下!你的同伙呢?说!”
“完了!是防剿局!”孙必振下意识地想,他不知道的是,防剿局的调查员不会用枪械作为武器;枪乃是残面的法器,即使是其它密教的信徒也不敢使用,何况是调查员呢?
防剿局,是九七年由猎巫部和申国安全部整合形成的部门,主要负责对密教作战和反法术特别活动,是申国最大的猎巫人聚集地,也是众密教最忌惮的部门。
孙必振以为持枪的伙计是防剿局的调查员,一时间欲哭无泪,只能乖乖照做。才出龙潭,又入虎穴,他感叹于命运是如此不公。
“我没有同伙,我真的只是来买药的,我发誓……”孙必振举起双手,试图证明自己并无恶意,但伙计并不会轻易相信他。
“说,你是谁的人?”伙计用枪口怼了怼孙必振的脸颊。
孙必振自以为逃不过这一劫,淡然地苦笑,答道:“我是武神祠的人,欺诈司的弟子,我叫孙必振。”
谁知伙计不耐烦地用枪托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别耍滑头!”
孙必振来了脾气,“你杀了我,欺诈司肯定会替我报仇的!”这句话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底气,毕竟欺诈司未必知道是谁杀了他。
“你再撒谎我就开枪了!”伙计喊道。
“可我没撒谎啊!”
“你真是武神祠的戏子?”伙计的眉毛弯成了弧形,他明显不相信孙必振的说法,但已经开始动摇了。
“不然呢?”
“那你为何不直说?”
“你会见人就说你是防剿局特工吗?”孙必振反问。
谁曾想,听到孙必振这么说,伙计的态度居然发生的一百八十度的转换。
伙计急忙将霰弹枪丢到了一旁,伸出双手扶孙必振起来,牵着他的手将他带到了柜台后。
“兄弟!实在是对不住!实在是对不住!”他一边道歉一边安抚着孙必振,“误会,都是误会,你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这就去沏茶!”
孙必振露出惊讶的表情,“怎么,你要审问我?”
“呀!实在是误会!天大的误会!我哪里知道你是武神祠的客人,多有冒犯,请见谅!”
伙计轻拍他的后背,将他搀扶到柜台后的板凳上坐下,又跑到入口处挂上了“打烊”的招牌,收起丢在地上的霰弹枪,锁上前门,拉上了门帘和窗帘,随后打开了店里的灯。只会说“欢迎光临”的毛绒猴子不停地叫唤着,伙计热火朝天地忙活起来。
孙必振坐在白炽灯的光芒中看着这一切,不知道该作何反应。药店伙计的这一系列操作让他头脑发胀,他完全无法理解一个调查员为何会如此对待自己。
伙计跑前跑后地收拾东西,很快就备好了茶叶和点心,他将热腾腾的茶点装在一只金属托盘里端到了柜台上,双手摆在身前鞠躬道,“请用茶。”
“不是,你这,怎么一回事?”孙必振指着热气腾腾的红茶和碟子里的桃酥问道。
“我不是调查员啦,我是兄弟会成员、复仇司的教子,是自己人!你先用茶,我这就你装药,兄弟!”说着,伙计捡起柜台上的纸条,照着那些难懂的汉字和拼音拉开药柜、开始装药。
孙必振恍然大悟:兄弟会是地狱内数一数二的大密教,和武神祠自千年前就有来往,两大密教的信徒互通有无,言必称信。千年来,两大密教从来没有翻过脸,千年之好铸就的信任是无与伦比的,这就是为何孙必振身为异教徒,却能得到兄弟会成员的热情对待。
药店伙计的热情对待令孙必振发自内心地感动,他忍不住流下了热泪,冲上前拥抱了这名伙计,将眼泪鼻涕统统抹到了对方的白大褂上,压抑已久的负面情感喷薄而出。
“兄弟,我这两天真惨呐兄弟,我可太惨了……”
由于过大的身心压力,孙必振已经站不住了,他扑通一下跪在了地板上,环抱着伙计的腰杆无声地哭泣:他的喉管受了伤,不敢哭出声来。
药店的伙计本就矮他一头,穿着宽松的白大褂更显得矮小了,一米七九的孙必振跪下后刚好能搂住他的腰。伙计的脸簌地红了起来,就连脸上的白口罩都遮不住,“哎呀你松开,松开吗,这样我怎么给你装东西。”
他这么一说,孙必振反而抱得更紧了。伙计红着脸安慰他,费了好大功夫,终于让他平静下来坐回了原处,这才得以继续装药。
孙必振尝试着喝了一小口红茶,可他咽喉处的痛楚越发剧烈,这让他打消了喝水的念头,更不用提吃东西了。
十五分钟后,伙计将清单上的药足斤足两的装了几大包,他将裹药的纸包统统塞进一个塑料手提袋,将手提袋摆在了柜台上,十分有成就感地松了口气。
“药已发全!你点一点吧!”
“还点什么?我根本就不认识那些药,”孙必振苦笑道,“兄弟,你说吧,多少钱?我信得过你。”
“不收钱,一点心意,就当是我给你赔礼道歉了。”伙计连连摆手。
孙必振感动至极,但他不敢在此久留,毕竟召潮司和他都需要这些药物治疗,晚一步都有生命危险。最后,孙必振郑重其事地握住了伙计的手,轻摇三下说道:“兄弟,大恩不言谢,改日,我孙必振一定亲自上门报答你!”
由于时间紧迫,孙必振并没有交代报答的具体内容,任由对方脑补了。
“啊?过了,过了,这个,这哪里收受得了……”伙计的脸又红了起来,腼腆地点着头。
但孙必振无暇多顾了,他必须尽快返回。两人握手后,伙计为孙必振打开了前门,亲自为他拦了一辆出租车,孙必振拎着药上了车,伙计还要挥着手目送他离开。如此暖心的经历让孙必振重新振作了起来,他感觉喉头的伤都痊愈了几分。
带着药回到那小而乱的住所后,孙必振将手提袋丢在了鞋柜旁,突然发觉到一丝异样:自进门起,他似乎没有听见水声。
孙必振怀疑有异教徒闯入了公寓,担心召潮司遭遇不测,他急忙呼唤道:“召潮司!”这声叫喊让他喉管内的伤口开裂了,只是他暂时还没有发觉。
“我在,别叫。”召潮司的声音从主房间的角落里传来。
孙必振伸头望去,召潮司正穿着他昨天丢在写字桌下的湿衣服,衣物湿溻溻的,原来召潮司用这种方式保持着皮肤的湿润。
写字桌上原本的干果被她吃光了,瓶装的饮料也被喝的一干二净,只剩下几瓶易拉罐装的啤酒未被饮用,估计是因为召潮司不会开易拉罐。
“我吃了些你的东西,如果可以,再给我点好吗?没有吃饱。”她的眼疾似乎有所好转,能够看清东西了,湿透的衣物遮住了她病变的皮肤,这让孙必振能够直视她而不感到反胃。
孙必振松了口气,他指了指鞋柜旁的手提袋,“行,你要的东西都买来了,你等着,我去整点吃的回来。”
孙必振想要去最近的超市买些食物,但就在他握住门把手的那一刻,他感到喉头一甘,一口血涌上来,他居然被自己的血呛住了。
孙必振咳嗽起来,鲜血从他的口鼻中喷涌而出,血混合着血痂喷在了门板上,遮住了猫眼。
门上的血漆黑如墨。
定续命的效力过了,毒发的孙必振膝盖一软,倒在鞋垫上,血顺着他的嘴角淌了出来,他不甘心就这么死去。失去知觉前,他拼尽全力用手背擦掉了脸上沾着的血,可惜并没有擦干净,只是让那些黑色的液体涂抹的更加均匀了。
“该死……药方、续命的药方是……”
垂死的孙必振试图将“三长两短”的药方告诉召潮司,但他已经没了说话的力气,只能不甘心地张着嘴,脑海里想着那续命的药方,被嘴里的黑血呛得不停咳嗽,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孙必振好像蒙上了一层黑色的面纱,死门半开,死门的使者弹了弹烟灰,收起了钓鱼竿。
孙必振已经昏迷,没有看清死门的样貌,但他梦到了,梦到了那门,梦到了那死门……
死门外,看门的白无常戴着“一见生财”的帽子,黑无常却不知道哪里去了。
“戏子一位!里边儿请!”白无常热情洋溢地朝死门一挥袖子,白色的衣袖连同他青紫色的长舌头一起垂到了地上……
孙必振以为这是他临死前产生的幻觉,他伸出透明的右手朝自己指了指:
“鬼爷,您是在说我吗?”
白无常笑嘻嘻地说道,“小涸泽!快请进!阎王爷点名要听你唱曲儿!”说着,他扶了扶头顶耷拉下来的帽子,没有眸子的眼睛笑成了弯月状。
孙必振感到一阵意想不到的狂喜:没想到他窝囊了一辈子,死后居然能被阎王高看一眼!这辈子算是值了!
就在孙必振得意洋洋地迈步走向死门之时,白无常冲过来赏了他两记耳光。
“你打我作甚!”孙必振捂脸怒道,“你打我……不对……不对,不对!”
白无常笑而不语。
两记耳光扇醒了孙必振,他捂着脸,看着白无常那张惨笑的鬼脸,仔细看去,这张脸哪里是白无常,这张脸他认识!这是高悬大圣的脸!这是吊带袜的脸!
孙必振恍然大悟。
“不对!不对!这次我不上当!我不上当!!!”
孙必振转过身,背对着死门拔腿便跑。
白无常望着孙必振远去的背影,呢喃道:“总算聪明了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