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皮卷上的墨迹似乎揭示了谜团,金丝楠木箱中本应躺着西域夜明珠的锦匣,此刻却盛放着一副鎏金错银的马鞍。
突厥使臣的弯刀在烛火下闪烁着冷光,质问声中夹杂着大漠风沙的粗粝。
是鸿胪寺的笔吏醉酒误写名录?还是驼铃古道上有人偷换了珍宝?亦或是胡汉两地对珍奇各有不同的称谓?
……真相如同被风卷散的狼烟,在穹庐下化作七重幻影。唯有默啜可汗,这只嗅到血腥的苍狼,青铜般的指节重重敲击在案几之上,震得银壶里的蒲萄酒泛起阵阵涟漪。
往昔,眉小兕威仪天下,以睿智与仁德治理大笼国,使得四海升平,万邦来朝。
然而,女帝退位之后,大笼国的天空阴云密布,陷入了动荡不安的艰难岁月。当然,眉小兕清楚,任何时空都没有“骤然的事”,吉凶都是积累出来的。
短短七载光阴,皇室亲戚为争夺那至高无上的皇位,明争暗斗,宫廷政变如狂风骤雨般接连爆炸了不止五次。那里永远不是百姓看到的庄严肃穆、安宁祥和,而是血雨腥风的战场,每一寸宫墙都能诉说出一段哀愁与恐惧……
在遥远的北方,广袤无垠的草原上,一个不能忽视的突厥部落如旭日般崛起。
部落的首领秋容暮,犹如草原上最凶猛的苍狼,不仅体魄强健,更拥有敏锐的洞察力和勃勃野心。
当他听闻大笼陷入内乱的消息后,深邃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芒。他并非贪婪之辈,却如同嗅到了猎物气息的猛兽,心中涌动着难以抑制的冲动。
不对啊,秋容暮不是小兕的木头哥哥吗?那个治愈系的给九爷打工的憨厚少年嘛?
朔风卷过九重宫阙的琉璃瓦,却吹不动和逢尧青松般的脊梁。
一幅生动的画面在小兕眼前展开……
只见一个青铜错金镜架带着小兕的思绪缓缓推开了帷幕,铜镜中映出鸿胪少卿广袖翻卷的剪影……
鎏金香兽吞吐的轻烟里,和逢尧广袖垂云立于金帐,腰间银牌映着穹庐天光。
这位以\"铁齿嚼春冰\"闻名的鸿胪少卿,袍角振风时自有《左传》机锋簌簌而落。
\"昔者周公制礼,取昆山玄玉铸台,非为映朱颜,乃使新妇明心见性。\"小兕忽闻清越之音惊起帐中栖鹰!
\"今圣人赐可汗七宝雕鞍,取《小雅》'君子万年,福禄绥之'深意——此鞍承托的可是三千里陇右杨柳,九万顷中原春风。\"
小兕瞥见雕鞍上錾刻的麦穗纹在烛火中浮动,与帐外草原月光交融。
默啜抚过雕鞍上流转的麦穗纹,毡毯银壶忽然震颤——那纹路竟在游牧之主秋容暮的掌心化作长安春水。
小兕望着这个广袖当风的故人,想起几十年前太液池畔,彼时仍是周朝使者的青年郎君,也曾以半阙《秦风》惊落突厥王帐的霜雪。
默啜可汗摩挲着马鞍上缠绕的蔓草纹,青铜烛台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阴影。这个能在马背上辨出三百种草香的草原雄鹰,此刻却像迷途的孤狼困在汉字的迷阵里。突厥一族喉间似被天山积雪堵住,镶着红宝石的额带渗出细汗。本是前来寻衅,此刻却被汉家典故织就的罗网困住。
帐外忽飘起鹅毛雪,和逢尧的鹤氅上渐渐积起银白,宛如披着半幅《洛神赋图》的烟云。众人面面相觑,终是将那番“鞍安天下”的妙论,伴着雪片呈至可汗案前。
“长生天作证,那汉使的眼睛比鹰隼还利。”他抓起银壶痛饮,酒液顺着虬须滴落,“他说‘鞍’字藏着平安,难道‘刀’字就注定见血?!!”毡帐外的风突然掀起帘角,一卷《千字文》的残页掠过案头,恰停在“天地玄黄”的字句上。
然而,在这个雪夜。俊朗清秀的和逢尧,竟然与突厥王庭吟诵\"岂曰无衣\",佩剑上的冰棱折射着小兕牟子中的篝火。
\"汉使多如阴山雪。\"默啜解下腰间金蹀躞掷于银盘,玉器相击声惊破凝滞的暮色,\"能令本汗想起长安牡丹的,卿是第一个。\"
暮色漫过金帐,和逢尧的紫袍渐次染上夜的颜色:\"可汗可知中原冠冕之重?当年太宗赐颉利可汗紫金冠,冠上缀的不是明珠,是长安十二时辰的晨钟暮鼓。\"
小兕此刻竟然窥见,默啜剪落的长发缠绕着紫袍玉带,在祭火中化作翩翩玄鸟。
当祭天圣火燃亮敕勒川的夜空,和逢尧袖中的《周礼》简册正渗出柏木清香。他望着向南而拜的默啜,忽然想起出塞那日,太平公主赐的西域葡萄酒在玉盏中漾出的血色涟漪——那抹猩红此刻正在草原星野下,化作万千臣服部落的火把长龙。
小兕太清楚太平公主府邸的葡萄夜宴与草原燎原之火交错闪现的意义所指了。
朱雀大街的银杏叶落满柘州官道时,曾经的鸿胪少卿正在瘴疠之地擦拭蒙尘腰牌。刺史府斑驳的铜镜里,仍能照见昔年金帐中那个广袖翻云的自己——他忽然大笑,震落梁间积尘,惊得门外小吏以为刺史在吟诵新的《塞下曲》。
一支野山参?参须如丝,在烛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泽,小兕不禁惊讶了起来。
金銮殿上的铜漏滴答作响,年轻皇帝指尖在龙椅扶手上轻叩,目光却落在殿角那盆野山参上。参须在青瓷盆中蜿蜒,让他想起小兕抚琴时垂落的青丝。
\"默啜,朕要招你为驿马!\"话音未落,殿外一阵风卷着叶拍朱门,野山参的片上凝结的露珠滑落,叶片颤动,仿佛在应和这惊世之语,映出群臣震惊的面容。
消息传到漠北时,秋容暮正在金帐中把玩一支百年野参。参体上的纹路让他想起小兕作画时微蹙的眉尖——那日在长安城头,她一曲《凤求凰》引得百鸟来朝,连他藏在暗处的身影都被琴声染上了几分温柔。帐外的风掠过参须,带起一阵清苦的香气,那是草原上最珍贵的药材,却不及她眼角一滴泪珠让他心颤。
\"答应他。\"秋容暮将野山参放入镶金的檀木匣中,又望了一眼细密的纹路,\"不是为了那些陪嫁的镀金珍宝,而是为了那个能让野山参在草原生根的人。\"他想起小兕曾说过,野山参最是通灵,能解百毒,医心病。如今他的心病,只有那个小丫头能解。
长安城头的海棠花与草原的格桑花在风中交织,野山参的参须在两地土壤中蔓延……
大婚之日,小兕的嫁妆中最耀眼的就是那盆精心修养的野山参。
当她的车驾驶入草原,参须在风中轻扬,仿佛在向新主致意。秋容暮掀开车帘的瞬间,看见的不是凤冠霞帔的公主,而是那个在东北山头滑雪的憨态可掬的少女——可如今,她的眼角怎会带着野山参般的清苦?在对上他目光的刹那,却绽放出格桑花般灿烂的笑靥。
野山参日夜不停地在草原的土壤中扎根,参须与小兕抚琴的青丝在月光下缠绕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