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他小心翼翼开口试探。不敢走进去，在门外半倾身。
门内寂静无声，没有人回应他。
管家看着门内躺倒的二人，隐隐可以看见他们起伏的胸膛——两人都还活着。他一咬牙，抬脚走了进去。与此同时，屋内传来一个年轻人的声音，可惜那声音听着年轻，却哀怨至极，平白让人不敢细听。那声音说的是：“李叔——”
李管家浑身一颤。这叫法他太熟悉了。府上只有公子会如此叫他。按理公子身份尊贵，可他只是一介下人，这么个叫法是无论如何都不妥当的。可李管家是府上的家生子，从小就养在萧府的。父亲意外死亡后他接过了管家的位置，那时他二十岁。三年后公子出生了，老爷公务繁忙，夫人又久病缠身，是以小公子总是奶娘在带，可小公子又总爱缠着他。久而久之，就变成无论他去哪儿，身边都带着个小萝卜头了。
虽然逾矩，但这么多年相处下来，在他心里，他待公子是若亲子的。公子小时候就爱叫他李叔，那时候他便一直纠正，可孩童倔的不得了，说什么都不改。好说歹说的，终于让他同意只私下无人的时候这么个叫法。
小公子死后，再没人这么叫过。一晃，都有五六年了。倘若小公子尚且在世，此时应当都有二十六七了。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这其实很不正常。但李管家仿佛并未察觉。看不见的雾气将他紧紧裹住，再拖下去，他非得被勒死不可。
“叽——”院子里一棵树上，白色的鸟展翅高飞。
一声啼鸣唤醒了幻境中的李管家。他猛地清醒过来。身上看不见的白雾不知为何忽然显形，恶鬼狰狞的面庞直逼他眼前。管家惊叫一声，忍不住往后倒去。他不过才踏进门，这么一倒，脚恰好被门槛绊倒，险些滚下台阶。
他仰面摔了个屁股墩，尾椎骨仿佛都要裂开，顿时疼的龇牙咧嘴。
恶鬼见他如此，不再靠近，在房屋内显出原型。不是那被端了老窝的萧公子又是谁？萧公子此时没有在坟前的疯狂，但神色郁郁，配上青白的脸，像来索命的厉鬼。
以往跟死后萧公子鬼魂接触的都是他老子娘，管家是当真没见过他这边模样。刚才回忆里温文尔雅的小公子不见了，面前人又是这般神情。对比惨烈到李管家现在想拔腿就跑。
或许是他抗拒的神色太明显，对面飘在半空中的鬼魂落到地上，阴沉着声音开口：“如今李叔也如此待我了吗？”
管家见他神色就知大事不好，身体后仰双手撑在地上：“公子……公子回来了？”他努力想挤出一个笑来。可惜事与愿违，脸色难看地活像要自己去上吊，看不出半分喜悦来。
萧公子冷笑一声：“是啊，回来了。回来问问我的好父亲、好母亲，以及……”他停顿下来，定定看着面前的李管家，朝他走两步。李管家哪里敢跟他接触，止不住想往后倒，但理智逼迫他停下，再加上此时他也属实没有力气，只得作罢。
不知萧公子如何理解这一幕，他嘴角诡异地向上勾起，把未说完的话补齐：“以及我的李叔……为什么要送我一个假新娘？”他蹲在地上，和管家的视角保持在同一水平线，歪头看向管家。
那其实是一个很俏皮的动作，但让一个男鬼来做，又实在跟俏皮扯不上什么关系。
“不是，我们没有，”管家瞪大双眼：“我们送的是真的。”管家不解。怎么还扯上真假新娘了？他不过是今日早上照前面两次一样，去把荒郊那顶红轿子处理了。可谁知道，等到了地方，红轿子是在那儿没错，可那地方打斗的痕迹连他这个外行都看得出来场景之惨烈。
公子的墓地被刨了，里头空空如也。他心头大骇，急忙回来跟老爷夫人报信。可如今，这真假新娘又是怎么一回事？萧公子以为是他在装傻，嗤笑一声，让管家浑身一抖，然后才不急不慢地说：“你们送来的新娘有个情郎。花轿才到坟地那男的就出来杀了我一众小弟，还重伤了我，带走了新娘。”
他眼睛眯起来，带着审视的意味看管家：“李叔，我幼时你待我最好了。亲爹亲娘也比不上的独一份。你告诉我，我难道没有说过，送过来的新娘必须是干干净净，没得情债的吗？你们想做什么？是觉得我死了，如今萧家也如日中天，不想再搭理我这个孤魂野鬼，想着卸磨杀驴了吗？”
管家只觉得冤枉：“公子，我们如何敢啊？老奴敢拿性命发誓，那王家小姐是原配夫人的女儿，继母对她的婚事向来不上心，根本不管她，只怕抓不到她犯错的把柄。她自己又是个活着都难的，胆小如鼠，如何能多出个情郎来？不怕继母发现将她沉塘吗？”
且不说两人……一人一鬼此时作何感受。暗处躲着的秦难书：“……”
这鬼有毛病吧。你才是他相好，你全家都是他相好。
姬辛离当然不会放过这个调侃他的机会。故意捏着嗓子跟他说话：“秦郎——”他叫得一波三折，激起秦难书一身鸡皮疙瘩。
“你有毛病吧，瞎叫唤什么？”秦难书照常一天问候他三回身心健康问题：“有病去治，别来我这发疯。”
秦难书学生时期是优秀、模范、三好，后来当了军官，跟他国相交，又得端着大国气度，实在没有修炼“骂人”这种技能的空间。是以他对此的知识储备来来回回就只有“有病”、“脑子有问题”这种攻击力相对较低的。对付姬辛离有用的可能性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某人可能把被骂当成了一种情趣，居然露出一种身心舒畅的表情：“我哪儿有瞎叫。你姓秦，叫秦郎有什么问题吗？”
说完他揶揄地笑：“还是说……某人想歪了？以为我叫的是哪个‘情郎’？”
确实想歪了但打死都不会承认的某人：“……”秦难书决定不再搭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