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此之后,谢潇以缜密的心思与机智过人的手段闻名朝野,在或死或殇的皇子之中脱颖而出,成为了政界一颗闪闪的新星,世间再无人敢小看七皇子。
席卷了东宫十几天的风疫,最终以梁王落马贬为庶人告终,有些知内情的宫人私下里议论着,宫女太监因此死伤的人不在少数,始作俑者一个革除了王爵、不准入宫,一个却因为身怀龙裔直接逃脱了责罚,不免对渊帝治下有些心生怨恨。
难道宫女太监的命就不是命吗?
太子詹事府的范大人在此次风疫之中病逝,谢珏少了最重要的一条臂膀之后,亲卫也死了三分之一,笼罩在东宫头上的瘟疫阴影刚刚吹散,各种庶务铺天盖地,谢珏只得强打起精神主持工作。
“明日范大人出殡,我要亲临范府吊唁,吩咐下去,在东宫之中因公殉职的亲卫和属官,从私库里送予家属丰厚的抚恤金,确保其家属生活无忧。”
宋迎恩刚刚病愈,嗓子还有些沙哑:“嗯,行,钱呢?你出?”
谢珏正要发号施令,却下意识想起,他的钱都已存在姜簌簌名下。
“先从东宫库房里挑些上好的补品和山参送过去,左右快要到年底发岁俸的日子,延迟几天也成。”
宋迎恩啧啧称奇:“殿下这是为爱贫穷?”
谢珏扶着额头,有些失神:“你小声点,东宫之中恐怕有外人。”
宋迎恩双眸惊悚:“有人发现了你们的事情?”
“应该是。”谢珏精神困乏,吩咐道:“风疫之事也暴露出了东宫在用人方面有多疏漏,将寝殿与丽政殿之外再多加一层防卫,负责洒扫的宫人全部都换成自己人,外人不得入。”
宋迎恩点头应下:“可要我帮你为范大人撰写祭文?”
“我自己来吧,这也算送给范大人的最后一份尊重和诚意。自归朝以来范大人精心辅佐,在各项事情上都给了我不少建议,没有他,就没有我的今天。”
谢珏对待逝者真诚,宋迎恩心绪被他感染,最后咬了咬牙:“送葬时候光拿些珍品怎么行,还是给些钱实在,属官们和亲卫的抚恤金我先帮你出了,来日记得还我就成。”
谢珏抬眸,失笑:“这么大方?”
宋迎恩:“我兄长好歹是一品国公,长公主是我嫂嫂,你又是我上司,我不帮你帮谁?”
两人在这里讨论事情,殿外的张响忽然唤门,进来时候面色很是凝重:“殿下,有您的一封信。”
“谁的?”
张响迟疑了一下,还是说明了来人:“是前梁王谢晋。”
宋迎恩与谢珏听闻,不约而同变色。
谢珏拆开信纸,上面只有寥寥几个字,原意是谢晋邀他明日前往京外仓山一叙。
“大冷天的,去什么荒郊野岭。”
宫中谁人不知前梁王已与苏毕罗是同盟关系,宋迎恩深知谢晋残忍不仁,无时无刻不在循着缝隙报复谢珏捣毁枫桥镇的黑火窝点与损失那八千万之仇,劝他:“别去,定然是鸿门宴。”
“谢晋如今是平民的身份,他既然敢邀我,必然有所准备,若我不去,反倒显得心虚。况且,我也想知道他究竟掌握了多少。
谢珏沉默半晌,终是道:“该来的总要来,躲是躲不过的。”
宋迎恩微怔:“那你带些人过去。”
“无妨。”谢珏心有预感,此去恐怕要面对龙潭虎穴:“哪怕到了京畿地界,他也伤不了我。”
第二日一清早,整个皇宫就被阴云笼罩。
睿王灵柩在破晓时分由北境军队护送进宫,沿途宫人跪拜悲泣,压抑肃穆的丧仪氛围令人忍不住落泪。
“娘的孩儿……”
明皇后久不露面,掌事女官想要搀扶却被推开,看到金丝楠木棺椁时骤然崩溃,失控扑向棺木的一刹那,身形踉跄之下凤冠也随之坠地。
青丝散落,有宫人细瞧看,竟发现明皇后整日在失子的锥心之痛折磨下,已然是满头白发。
明家少将军跪在棺椁一侧,神情悲怆:“侄儿未能护好王爷,请姑母降罪!”
明皇后扑向棺椁,楠木里头的冷香混着血腥气,与记忆里儿子襁褓中的乳香形成残酷对比,嵌宝护甲在楠木上划出尖利声响:“你这样年轻就走了,深宫寂寥,你要母后孤身一人,如何熬下去?”
宫人们齐声哀哭,谢潇跟着也红了眼眶。
纵然昔日谢璂时而对她冷嘲热讽,但在这样压抑的抽泣声音感染之下,不禁也为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四哥之死感到心痛。
谢珏一连参加了两场葬礼,满脑子都是明皇后发疯般地嘶喊与范老夫人那血色侵染的眼睛,午后骑马出京时,他仿佛还置身于那哀哭之中。
苍鹰的唳叫划破阴郁的云层,谢珏的玄色大氅隐在其中,有种暗黑孤寂的冷感。
呼啸而过的北风灌满领口,冻土混着树木的腥气扑面而来,有一人立在巅峰已然等他许久。
谢晋转过身来,唇角高高扬起:“太子殿下,又见面了。”
谢珏薄唇轻启,淡淡道:“小时候你什么事都紧着我,如今大冷天还不忘约我出来见一面,真是血脉情深。”
“你不知我这些年过的什么日子,却还记得小时候我什么好东西都要先让给你。”
谢晋双眸微动,诡异寒凉:“你生来就是天之骄子,纵然你母后与父皇不和,可你仍然享受这个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就算你十八年不在宫中,你的位置还是无人可以取代。”
他低头,笑意不知是悲怆还是卑微,道:“我是王府通房所生之子,一个可怜又可悲的庶出长子,直到我母亲死的那一刻父皇都记不得她的名字,我活在这世上的每一刻都在苟延残喘。”
“我没有母家支持,更不受父皇重视,文武都没有出路,唯有学着经商去出人头地,可这样一个梦想,也要被你打破。我的三弟,亲三弟?你当初就不能顾念血脉放我一马?”
四周有种暴风雪来临之前的宁静,谢珏试图与扭曲的灵魂对话:
“没有一个皇子不想做太子,你想把我赶下台,大可以堂堂正正的去竞争,若我技不如人,自然甘拜下风。”
“可你利用假钞去破坏市场,用风疫来害我性命,这样下三滥的手段,令范大人这样德高望重的老臣都为之丧命,你可知宫人因此死难的人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