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未亮,七八月份的清晨,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雾气,如轻纱般温柔地包裹着整个村庄。雾气在微光中氤氲,朦胧了错落有致的屋顶,模糊了蜿蜒曲折的村路,仅能隐隐约约瞧见田间地头那影影绰绰的村民轮廓。他们如同不知疲倦的蝼蚁,在这片土地上默默耕耘,弯腰除草、俯身浇水,每一个动作都与大地的脉搏同频共振,似乎只有那偶尔飘来的几句质朴乡音,才能穿透这层薄雾,让人体会到村庄苏醒前的宁静与生机。
白逸堂的家中,早已是一片忙碌。昏黄的灯光在雾气中晕出一圈圈暖黄,大哥白逸飞驾驶着手扶拖拉机,“突突突”的声响似莽撞的访客,无情地划破了清晨的寂静。惊飞了树梢栖息的宿鸟,慌乱的振翅声在雾霭里渐远渐弱。柳青言听闻动静,匆忙起身,手指随意地理了理鬓发,趿拉着鞋迎了出去,声音带着几分惺忪与急切:“大哥,这么早,辛苦您啦。”她的眼眶下挂着两片乌青,孩子尚幼,昼夜颠倒的照料让她疲惫不堪,然而此刻,满心都是远行丈夫的行囊与归期。
屋内,白逸堂蹲在地上,面前摊开的行李似一座难以逾越的小山。昏黄灯光洒落在他脸上,勾勒出坚毅的轮廓,眉头微皱,眼神中忧虑与不舍如潮水般交织。他的手在旧衣物间徘徊,动作时断时续,每一件衣物都承载着往昔岁月,此刻却成了离别的沉重负担。他陷入沉思,反复确认是否遗漏了什么,那模样仿佛不是在收拾行李,而是在细数与家人共度的朝朝暮暮。他拿起那件破旧的工作服,心中不禁泛起一阵苦涩。这衣服陪伴他度过了无数个在田间劳作的日子,如今却要带着它去远方的城市寻找新的出路。他不知道等待自己的将会是什么,对未知的恐惧和对家庭的责任在心中激烈地碰撞,让他的手不自觉地握紧了衣服。他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迷茫,脑海里浮现出城市的喧嚣与陌生,又迅速被家中的温馨画面取代。他深吸一口气,努力驱散内心的不安,告诉自己这是为了家人,为了更好的生活。
一家人围坐在桌前,早餐简单质朴,清粥小菜散发着淡淡的烟火气。此刻,这平常的食物却因离别而滋味万千,每一口都饱含着家人间难以言喻的深情。柳青言的目光在丈夫与孩子间游离,眼神复杂,丈夫的身影是她的依靠,孩子的小脸是她的牵挂,而即将到来的离别,却如一片阴云,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
饭后,柳青言手脚麻利地忙碌起来。她将厚衣服仔细叠好,边塞进袋子边叮嘱:“逸堂,夜里凉,带上厚衣裳。”手中动作不停,又拿起奶粉罐,“孩子的奶粉,千万别忘了。”她眼神关切,眉头紧蹙,额上细密的汗珠在微光中闪烁,似点点繁星,映照着她内心的焦虑与不安。
接着,柳青言轻柔地用小褥子把白敬安仔细地包裹好,生怕孩子有一丝的不舒服。她的动作轻柔而又熟练,嘴里还轻声哼着摇篮曲:“宝宝乖,宝宝睡……”那温柔的歌声仿佛是这离别时刻的一丝慰藉,飘荡在小院里。一行几人乘坐着大哥的手扶拖拉机,在颠簸的土路上缓缓前行。清晨的微风拂过,带来些许凉意,也撩动着柳青言的心弦。她抱紧了孩子,眼睛望着远方蜿蜒的小路,思绪飘远。
途中,他们遇到了同村的白宝亮大叔。白宝亮看到白逸飞驾驶着拖拉机,带着白逸堂一家,赶忙迎了上来,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可那笑容里却藏不住一丝担忧。他的眼神中满是关切与不舍,嘴唇微微颤抖,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心里想着这孩子出去闯荡也不知要吃多少苦,可村里的日子实在紧巴,出去说不定能有个好前程,只能默默在心底为他祈福。他开口道:“逸堂啊,这是要出远门啦?”
白逸堂微微点头,应道:“宝亮大叔,是嘞,出去打工挣钱,家里日子得往前奔呐。”
白宝亮轻轻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关切:“孩子,外面的世界不好闯,你这一去,可得千万小心。大城市里车多人多,别跟人起争执,吃亏是福。”说着,他伸出粗糙的大手,拍了拍白逸堂的肩膀,“到了地方,不管干啥活,都要踏踏实实的,别累坏了自己。”
白逸堂心中一暖,连忙说道:“大叔,您放心,我都记着。您和婶子在家也多保重身体。”
拖拉机继续前行,没多远又碰到了二婶子。二婶子站在路边,手里还拿着刚从菜园子里摘的一把青菜,看到他们,眼里满是怜惜:“逸堂啊,这么早就走啦?”
白逸堂回应:“二婶子,早去早挣钱,家里都指望着我呢。”
二婶子走近了些,把青菜递向柳青言:“青言啊,这把菜你们带着路上吃,自家种的,新鲜。你们这一去,家里孩子老人的,都让人揪心。逸堂啊,在外面要是受了委屈,可别自己扛着,给家里来信儿。”
柳青言接过青菜,感激地说:“二婶子,谢谢您,您总是这么照顾我们。”
到达车站时,天刚蒙蒙亮,东方的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然而,车站的站台上早已挤满了人,喧闹嘈杂的声音充斥着每一个角落。有背着大包小包外出打工的年轻人,他们的眼神中带着对未来的迷茫和期待,那一个个鼓鼓囊囊的行囊仿佛装着他们的梦想与憧憬;有神色匆匆出门办事的中年人,脸上写满了生活的疲惫,岁月的痕迹在他们脸上刻下了深深的沟壑;还有提着礼品走亲访友的老人孩子,欢声笑语中透着浓浓的亲情,那一声声欢笑仿佛是这离别之地的一抹亮色。
很可惜,他们错过了第一班车。那辆车的门口挤满了人,大家你推我搡,拼命地想要挤上去。人群的呼喊声、叫嚷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片混乱的景象。白逸堂一家根本无法靠近,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车子缓缓驶离。白逸堂无奈地叹了口气,那口气仿佛包含了他对命运的无奈与不甘。柳青言轻轻握住他的手,给予无声的安慰。她的手柔软而温暖,让白逸堂在这喧嚣中感受到了一丝宁静与安心。
这意外的错过,却给了这对刚刚有了孩子的夫妻一些分别时短暂而又宝贵的时间。此时,白敬安醒了,他眨着懵懂的眼睛,左看看妈妈柳青言,右看看爸爸白逸堂。虽然他只是个十六天的小婴儿,或许在他幼小的心灵深处,也感受到了即将到来的离别。他的小嘴微微张着,仿佛想要诉说着什么。
白逸堂蹲下身来,轻轻地抚摸着孩子的脸蛋,眼中满是慈爱和不舍,声音温柔而低沉:“儿子,爸爸要出去给咱们家挣钱了,你要乖乖的。”他的声音有些颤抖,眼眶微微泛红,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他的手指轻轻地划过孩子的脸颊,那细腻的触感让他的心更加柔软。
柳青言强忍着泪水,努力挤出一丝微笑,哄着孩子说道:“宝贝,爸爸是去给咱们创造更好的生活啦。”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她看着丈夫和孩子,心中默默祈祷着时间能够慢一点,再慢一点。此时她的眼神中满是焦虑与不舍,眉头紧紧皱起,试图用微笑掩盖内心的悲伤,可那微微颤抖的嘴唇还是出卖了她。
当白逸堂踏上开往县城的公共汽车的那一刻,白敬安像是明白了什么,突然“哇”地大哭起来。他的小脸涨得通红,小手在空中挥舞着,那哭声仿佛是对爸爸离去的抗议。柳青言的泪水也终于忍不住夺眶而出,她紧紧地抱着孩子,轻声哄着:“宝贝别哭,爸爸会回来的。”泪水滴落在孩子的襁褓上,洇湿了一小片。
白逸堂的声音也哽咽了:“青言,回去吧,照顾好自己,照顾好咱儿子,也要照顾好家里,照顾好爸妈。我会经常打电话、写信的,需要钱就跟我说,我给你们寄。”他的眼神中充满了愧疚和无奈,手紧紧地抓着车门,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的目光在妻子和孩子身上来回扫视,想要将他们的模样深深地印在脑海里。
白逸堂的大哥白逸飞站在一旁,眼神坚定而又带着一丝凝重。他看着弟弟即将远行,心中满是担忧,却又知道这是弟弟为家庭做出的选择。他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照顾好家里,不能让弟弟分心。他拍了拍白逸堂的肩膀,说道:“放心吧,二弟,家里有我,我会照顾好他们娘俩,也会照顾好咱爸妈,你安心工作。”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像是给白逸堂吃了一颗定心丸,可他的眼神深处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心酸,毕竟兄弟即将分离,未来的日子充满了未知。
公共汽车上的工作人员有些不耐烦地催促着:“该发车了,别闲聊了。”随后,车门缓缓关上。那关门的声音仿佛是一道无情的屏障,将白逸堂与家人隔在两边。
白逸堂隔着车窗玻璃向他们挥手告别,他的内心同样充满了不舍和牵挂。他在心里默默地念叨着:“等我回来,一定让你们过上好日子。”他的眼神坚定而执着,望着窗外的家人,直到车子缓缓启动。
柳青言看着公共汽车渐渐远去,车轮扬起的尘土模糊了她的视线,直到车子消失在道路的尽头,她才缓缓回过神来。“大哥,咱们回家吧。”她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和失落,眼神空洞地望着远方。她的脚步沉重而缓慢,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大哥启动了手扶拖拉机,“突突突”的声音再次响起。回家的路上,柳青言一直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路边的田野和树木快速后退。她回忆着和白逸堂曾经的美好时光,那些一起漫步在乡间小道上的欢声笑语,那些共同憧憬未来的温馨时刻。他们曾在田野里追逐嬉戏,曾在星空下互诉衷肠,那些美好的回忆如今却成为了心中最痛的伤。她抱紧了孩子,仿佛这样能抓住那仅存的温暖。
而白逸堂坐在车上,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风景,心中也在盘算着如何规划这个家的未来。他想着要努力工作,多挣些钱,给妻儿买漂亮的衣服,让柳青言穿上漂亮的裙子,像城里的女人一样美丽动人;给家里盖一座新房子,让家人住得宽敞舒适。他要让柳青言不再那么辛苦,每天不用再为了生活琐事而操劳;让白敬安能够接受良好的教育,将来成为一个有出息的人,过上幸福的生活。他暗暗发誓:“再苦再累我也不怕,一定要让他们幸福。”他的拳头紧握,心中充满了斗志与决心。
在这个普通的 1995 年的农村家庭里,无奈、心酸、泪水、幸福交织在一起。生活的车轮依然滚滚向前,带着他们的希望和梦想。他们知道,离别只是暂时的,只要心中有爱,有对未来的期待,再艰难的日子也能熬过去。那远方的城市虽然充满了未知与挑战,但也承载着他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无论是在家中默默守望的柳青言,还是踏上征程的白逸堂,都在为了这个家而努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