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家门,小夭停在回春堂门外。
两个多月前,她形单影只,痴痴傻傻,疯疯癫癫,在大荒里流浪,衣不蔽体。
今日,她与相柳并肩而立,出双入对,心意相通,锦衣华服,将要宴请宾朋。
再回首已是百年身。
幸好,魔咒解除了,她爱的人回来了。不管今后如何,此时此刻,夕阳影里,他们好端端地站在一起。
“小夭。”相柳站在小夭身前,挡住了耀眼的日光。
“相柳,我不怕死,我只怕死后你会难过。”小夭心绪难平。
“说什么傻话。走吧,老木他们等着呢。”相柳的心跳牵引着小夭的心。
我不会让你死,无论付出何种代价,我来承担。相柳在心里默默地说。
踏进回春堂的门,小夭看见六桌酒席已经上的七七八八,只剩几道硬菜还在来的路上。上一次这么热闹,还是麻子串子成婚的时候,如今,是她在这里办婚宴了。
小夭忽然明白了相柳的用意,回春堂的院子跟他们家差不多大,可相柳却在这里办酒席,分明就是告诉小夭,回春堂是她的娘家,无论她的身份如何变,在相柳心里,她始终是玟小六。
小夭想着笑着,泪水不知不觉就落了下来。
宝柱和老木贴好了喜字,挂上了红灯笼。
看完最后一个病人的桑甜儿走出来,正看见小夭落泪,忙上前安慰,“姑娘,是不是想家了?还是宝柱欺负你了?”
“没有,就是鼻子忽然有些酸。”
“女子嫁人本就不易,你还是远嫁,没有亲人,就更难了。今后回春堂就是你的娘家,我们都是你的娘家人,若是想家了,受委屈了,就过来坐坐,跟我说说,宝柱要是敢欺负你,叫老木拿木勺子敲他。”
小夭感动,明明甜儿比她小了几百岁,可说话做事俨然是一个成年人的模样,而她呢,还像个小孩子。
“对了,还没问你叫什么,我怎么称呼你。”
“我叫小,”小夭差点说错,下意识抬头去看相柳,就看见端着两盘肘子的相柳正笑眯眯地看着她,小夭心道,一个头果然不太够用,改口道,“我叫珍珠。我娘家姓柳。”
“珍珠,好名字。”
春桃麻子和高屠户一起,还有周边的邻居都陆陆续续到了,每个人都带了礼物,都是普通人家,贵在心意。
宝柱和老木招呼客人,小夭陪在相柳身边。
相柳知道小夭嫌这些迎来送往的事麻烦,便把她放在身边,只需要在宝柱跟邻居介绍 “这是我媳妇柳珍珠”的时候,摆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就行了。
席间,宝柱给街坊邻居敬酒,托他们照护自家娘子,跟老木串子拼酒划拳,自然随和。仿佛他不是义军的将领,也不是神族的浪荡公子,更不是呼风唤雨的海底妖王,就是这清水镇上普普通通的一个小商人,做着小买卖养家糊口,娶了青梅竹马的妻子,与在座的所有人一样,过简单平淡的日子。
小夭静静地看着身边相貌平平的夫君,满心都是欢喜。相柳无论做什么都做的那么好,他的行为总是出人意料,细想又都在情理之中。他本就是这么一个人,九个头,八十一个化身,每一面都是他。她就是喜欢这样的妖怪。
热闹的宴席直到入夜才散。麻子扶着满脸通红的高屠户,带着春桃,随着其他邻居一起离开,酒楼的小二得了消息,过来收拾碗盘。桑甜儿明天还要出诊,先进去睡了,老木和串子都喝多了,趴在桌子上醉醺醺地吵着要酒喝。
相柳不会喝醉,此时正端坐着,一壶接一壶的喝酒,身边的小夭也想喝,“不行,你酒品不好,今天已经喝得够多了。”
“明明只喝了一小杯。”小夭撅着嘴不满地说。
“不行就是不行。”相柳说着,又喝了一壶,还不忘称赞,“这酒真不错,你该买些给毛球尝尝。”
“好喝吗?我觉得一般啊,你再给我尝尝?”小夭直起身子。
相柳把酒壶拿到一边,“我才不会上你的当,不能喝就是不能喝。”
小夭泄了气,“那我回去睡觉了,你别吵醒我啊。”
相柳放下酒壶,拉住小夭,意味不明地说,“一起,别忘了,我还没吃饭呢。”
小夭自然是记得,相柳说了,晚上要吃她。小夭真是又期待又无奈:夫君的体力太好,真是幸福的负担。
小夭刚站起身,只听那边趴着的老木嘴里念叨着,“小六在就好了,他最喜欢热闹。”
小夭心下感动,老木还记得小六。小夭看看相柳,相柳朝她点头,小夭走到老木身边,化成小六的样子,“老木,我回来了。”
老木以为自己喝多了出了幻觉,爬起来看,“真是你啊,小六,我是不是在做梦?”
这时一旁的相柳走过来,施了个法,老木又醉晕过去。相柳用灵力把老木串子搬回老木的屋子,才拉着小六出了院子。
走到自家屋门口,相柳邪魅地看着小六,“小医师,今晚要不要我变个女子,陪陪你?”
小夭想笑又笑不出来,催动驻颜花变出真容,捶上相柳胸口,“不要,我可没你那么足的精力,我怕伺候不好你,相柳姑娘。”
相柳大笑,横抱起小夭上了榻,一夜的云山雾绕,水乳交融。
小夭自然要睡到日上三竿才爬得起来。
收拾停当,小夭在屋子里给俊帝写了封信,告诉俊帝这几天发生的事,也向俊帝请罪,自己未等父母之言便自作主张与相柳成了亲。若是有机会,希望俊帝能把颛顼打发到别处,她想带相柳上五神山。
用灵力封了信,小夭拿着信封笑嘻嘻地走出屋子。
发现相柳正在看信,小夭闭着眼伸着两条胳膊摸索着朝相柳走过去。相柳听见动静,回头看到小夭双眼紧闭,脸皱的跟包子一样,正朝自己走过来,也皱起眉头,“你又犯什么傻?”
小夭站定,依旧紧闭双眼,“我见你在看信,我怕自己偷看。”
相柳笑起来,拿着信走到小夭身边,“给你看。”
小夭连忙摆手,“不看,你有你的秘密,我绝不干涉。”
相柳反应过来,小夭还想着他在海贝里说过的,‘最亲近的夫妻,也应该有秘密’,笑得更大,在她脑袋上轻轻敲了一下,“你这个小脑袋瓜,这些乱七八糟的倒是记得清楚。”
小夭睁开眼,“万一是义军的情报呢?你知道我是个没骨气的,万一被轩辕抓去,他们若是审我,我肯定扛不住刑,会出卖你害了你们。”
“你不会。”相柳轻柔地托住小夭的下巴,抬起她的头,“玟小六可是扛住了尸蛆噬骨之刑,是个最有骨气的。”
“那也不行,万一我过惯了好日子,吃不了苦了呢,不能因为我,让你和义军陷入险境,所以,我绝对不能看。”
“过惯了好日子?”
小夭点头,笑嘻嘻地说,“这几个月,有你在,我过得太舒心了,有点舍不得死了。”
相柳紧紧地抱住小夭,想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自从知道小夭的过往,他便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才能让小夭免于这种担忧,他想给小夭安全感,可是他做不到。
小夭当然明白相柳的心思,是自己失言说错了话,让相柳担心了。
“相柳……”
相柳红了眼眶,在小夭额头上吻了又吻,脸颊贴着小夭的发顶,“小夭,我去想办法。”
小夭正想去亲吻相柳的脖颈,却听见老木在隔壁高声说道,“我怎么记着我昨晚看见小六了。”
又听见串子的声音,“六哥?不可能,昨天六哥不在,你肯定喝多了,做梦了。”
“不对,我没喝多,我肯定看见他了,”老木的声音还带着醉意,“他还跟我说话来着,说他回来了,可真了,我没看错。”
“我看不太可能,六哥一走几个月,一点音信都没有,不可能突然回来,再说,他回来肯定得回咱们回春堂啊。”
“也是,小六是个最有良心的,我可能真喝多了。”
小夭不再去想刚才那些不开心的事,“就让小六留在他们的记忆里吧。”
相柳又吻了吻小夭的额头,“拿的什么?”
小夭想起手里的信,双手递给相柳,“请夫君大人帮我寄封信给父王。”
相柳接过信,“不走涂山家的车马行,我只能让毛球跑一趟,让意映帮忙转寄一下了。”
“相柳跟意映也有联系?”
“相柳倒是没有,只是偶尔合作刺杀颛顼,但是防风邶有。”
“意映知道你的身份吗?”
相柳摇头,“不知道,但是防风邶跟意映有专门的联系方式,毛球把消息送过去,会有人把消息递给意映。”
“离戎昶?”小夭惊呼。
“聪明。”
小夭怎么也没想到,经营死斗场的离戎氏,居然也为相柳办事,难怪上一世,防风邶对离戎昶是那样纵容的态度呢。
“那就麻烦蛇蛇和狗狗们啦。”
还没等相柳回应,小夭已经跑到院墙边,拔了些当归党参,又蹦蹦跳跳进了后院。
相柳看着小夭忙碌的背影,低头轻笑起来,这么可爱的女孩子,他怎么能不爱呢?
她拿出手套,摘了一筐巴豆,又拔了十几棵草乌。提着篮子回到厨房。这间厨房很少开火,做饭也几乎都是剧毒的。
小吊子里小火慢熬着补药,她打算送给俊帝。
看着锅里的巴豆咕嘟咕嘟冒着泡,想着过不了一个时辰,这些汤汁就会变成让人一晚上跑三十趟茅房的通便良药,以后可以下给倕梁,就笑得合不拢嘴。
小夭收拾好了草乌头,切成片晾干,让相柳帮她晒在屋顶上。深秋时节天气干燥,正是晾晒药材的好时候。
这些乌头晒干了磨成粉,用灵力提纯,放倒几头牛觉没问题。
之后的几天,宝柱媳妇珍珠出门,买了几坛好酒,送到西河边,反正雕大爷最近也没什么事做,正好喝酒。乐得毛球变成雪团子,站在小夭肩上蹦蹦跳跳,又是啄她的袖子,又是蹭她的脸。宝柱见了大手一挥,把毛球扇到一边,“一边喝酒去。”
小夭大笑,“相柳大人,你怎么连鸟醋也吃。”
毛球一听小夭说它是鸟,立刻跳起来反抗,可又看到一旁的酒坛子,只好跳回去,毕竟吃人家的嘴短。
小夭的五谷轮回通天彻地丸做好了,草乌也提纯了做成药粉收在乾坤袋里。还别出心裁地把两种药混在一起,让人晕着拉肚子,小夭觉得自己真是恶趣味。
当然药做好了肯定要先让相柳尝尝。给相柳的,都是加了蜜,或是用好酒炮制的,风味独特,口感俱佳。相柳像吃糖丸一样品尝着毒药,夸赞小夭的手艺越来越好。
小夭收到了俊帝的回信。信上说,这几日派颛顼去赤水左岸考察地形河流,要五日后才回来,若此时前来,可避免颛顼与相柳见面。
小夭把信拿给相柳看了。
相柳笑着说,“现在出发?”
小夭没做声,真要带着相柳上五神山,小夭还是有些紧张的,大荒内灵力最高强的两个人见面,会是怎样一番景象,俊帝知道小夭与相柳成了亲,信上却没提,小夭拿不准父王的态度,会不会是生气了,若是打起来怎么办,她不想他们任何一个人受伤。
“别担心,不会有事的。”
小夭微微点头,虽然知道不太可能发生,她还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相柳虽是妖族,但毕竟年纪小,又失了一半内丹,以父王几千年的修为,当年与青阳舅舅叱咤风云,一定不会吃亏,若是打起来,她便拼命护着相柳,绝不能让父王伤到相柳。
走之前,小夭去回春堂坐了一会,告诉老木他们她和宝柱要出门做生意,请他们帮忙照看院子,院子里的豆子菜蔬让他们摘去吃。
老木送二人出来,看着两人的背影,忽然觉得有些眼熟,但两人走得极快,老木还来不及细想,便看不到人影了。
毛球喝过小夭送的酒,对小夭态度更好了,如今这女人不仅是主人的妻子,还是它毛球的朋友了。它飞得又高又稳,小夭有了相柳的内丹,好像也能感知到些毛球的心意,笑着拍拍毛球的背,“威武的雕大哥,今日的羽毛真好看,飞得真高。”
毛球得了夸奖,飞得更快。掠过茫茫赤水河谷,便到了高辛地界,缥缈的云雾遮住了高耸的山巅。
相柳让小夭靠在自己肩膀上,拍了拍她紧握着的小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