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认过程很快。
酒店方显然早接到警方电话,秦关进去时,几个当日值班的工作人员已经全到齐了,前台登记,值班经理,清洁工,甚至修理人员,全在。
秦关风平浪静地吃着包子,缓缓地喝着豆浆,安然接受着所有复杂的审视的揣摩的疑惑的目光,他的面上心里都没有丝毫波澜——真是多此一举,酒店大堂里外都有监控,看录像就够了,根本不必走这种过场。
但,他也清楚,这就是警方的办案程序——以前为当事人辩护时,他没少吐槽某些程序和规则的刻板和无意义,不过,这一次,在这个案子里,他切实尝到了它们的甜头。
一切按照程序和规则来,他就一定赢。
这里的员工指认和监护录像都只能证明他秦关曾入住过,和戚敏厮混过——秦关第一次来这儿的时候就看清楚了,酒店走廊没有监控,后门也没有。
戚敏当时提前过来开好房后从大门离开,下山转一圈买了袋子葡萄等天黑从后门走楼梯上楼的,全程没人发现。
所以,就证据而言,准确地说,戚敏都不曾“入住”过这里——他们查这里,纯粹是浪费时间。
“上楼吧。”
显然一楼的指认结果老何并不满意,他阴沉着脸,手一挥,秦关身边的警员便推推他,示意他前行。
秦关丢掉了豆浆杯子,听话地抬步上楼,电梯门开,一股特别熟悉的香气迎面扑来。
香水味。
准确地说,是迪奥真我——这是戚敏的香水味,她喜欢这个,只用这个,因为第一次秦关抱着她的时候夸她好香,之后的每次约会,她全身上下都是这个香味,她说:“你记住,这就是我的味道。”
她的味道,竟再次闻到。
电梯外,一个三十出头的年轻男人恭敬地站着迎接所有人,这是客房部经理,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个大约五十上下的女清洁工——总不至于是她用的香水吧?
秦关有些惶惑,身体被人拽着向前,脑袋不由自主地扭过去看着那女清洁工——对方正熟练地从清洁车上抽出抹布,将窗户一角擦得干干净净。
突然一阵熟悉的手机铃声冲进他的耳朵,“相爱没有那么容易,每个人有他的脾气……”
这是戚敏的手机铃声——因为秦关某次说过,他很喜欢这首歌的歌词。
戚敏马上将它设置为手机铃声,哪怕后来换了手机,铃声不变。
为什么在这里听到?
秦关原本平静的心跳快了几拍,循声就看到了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酒店的工作服,肩上挎着个大工具包,一看就是酒店的维修工人——他快步走过人群,到达电梯口,才接通电话,“喂,我在上班呢!”
他的外地口音——秦关的心跳再次快起来——他和戚敏的口音一样。
是戚敏的同乡?
怎么刚好和戚敏用的还是同一个手机铃声?
这,这都是巧合吗?
这么巧?
巧得好像,好像是冥冥之中有什么在安排一样?
什么安排——秦关心头不受控制地跳出一个可怕的想法,难不成是戚敏?戚敏的冤魂安排?
“秦关?”
秦关听到声音,扭过头,就看到了那个熟悉的房间——他太过走神,差点撞到门框。
房门已经被打开了。
熟悉的布置,在脑中几乎烙刻的布置——秦关的心跳控制不住地再次提速。
虽然明知道戚敏不可能在房内,虽然明明心中笃定,但,不知为何,或许是受那熟悉的香味和手机铃声的牵引,心头那段已经被他封存的回忆,在这一瞬间,随着窗外的风,齐齐翻了出来。
“戚敏?”老何突然说。
秦关心中一凛,身体不由自主地一颤,几乎是本能地扭头四顾——怎么可能有戚敏?
戚敏早就躺在水泥里了。
“戚敏的照片,”老何回过头,手里捏着一张小照——那是戚敏最满意的一张照片,她洗了好多张,一张夹在她自己的钱包里,一张送给了秦关。
不过秦关那张早丢了——珍藏情人的照片?还是一个根本不爱的情人,他又不是脑子有病。
如今,戚敏的照片竟在房间里。
“这是我们保洁打扫的时候发现的,当时就交到了前台,我们怕客人回来寻找所以就一直收着,”客房部经理解释,“那个保洁上周辞工回家照顾孙子了,昨天接到电话后,我第一时间先联系的她,她说是在床脚这里扫出来的,”
经理指着床脚的位置,“应该是床单垂下来,遮住了,”
“问清楚之后,我就把照片先拿过来了,按照她的说法,放在了原地,我知道你们要还原现场,只是可惜,照片经过了我们太多员工的手,估计指纹这块没办法提供帮助了。”经理年纪不大,说话办事倒挺周到老练。
戚敏的照片丢在了这里。
是那天丢的?
秦关眉头本能地蹙起,脑子也本能地回忆起当日的细节——他把戚敏的物品从行李箱倾倒出来的时候丢下的?
他记得当时戚敏的钱包是扣好的啊,钱包都没打开,照片怎么会掉出来?
“秦关,你当时没发现照片丢了吧?”老何抬头淡淡地问。
是没发现,完全没有,应该说不可能——就算把戚敏包里的东西倒出来,他也是倒在床上,绝不会让照片这么重要的东西掉下去的。
秦关正想着,突然心头一个激灵——他在做什么?回想犯罪过程吗?
他怎么被警方牵着走了?
他喉咙咕咚一声,立刻深呼吸——冷静,再冷静。
这是警方的策略,手段,他们故意的,或许,那香水味,手机铃声,照片,都是他们故意安排的!
他们的目的,就是扰乱他的心智,击垮他的心理防线!
自己又不是第一次面对这种事,又不是不了解警方的手段,怎么也差点上当了呢?
越是这种时候,越要镇定,要知道,当前对他来说,最恐怖的事,不是冤魂,甚至都不是死亡,而是以罪犯的名义坐牢,失去他苦心经营引以为傲的这一切……
多少难关他都趟过来了,现在这种局面,没有尸体没有证据的局面,他怕什么?
镇定!
秦关咽口唾沫,平复心情,跟着警员走进了房间。
这间房出事后当然早已被一茬又一茬的旅客住过,不过自从戚敏失踪厉阳报警之后,房间便被空了出来。
如今被保洁收拾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宽大的床,超柔软的床,旖旎的灯光。
虽然秦关努力镇定,但,看着这熟悉的一切,脑海中还是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天戚敏倒在他身下的样子——她仰着头,身无寸缕,雪白的皮肤失去了血色,透着苍白的光……
老何打开了柜子。
放行李箱的柜子。
柜子里此刻自然空空如也,没有秦关当初塞进去的汉柯行李箱。
他们掀掉了床上所有的被子,只剩下床垫和周围的地毯。
技侦处的警员进来,打开了工具箱。
他们在寻找可能存在的血迹。
秦关明白了——他们这是在确认戚敏出事的具体位置。
他静静地看着,心已经彻底恢复了平静——当日在这间房发生的,不过是一场假死的闹剧,他们跑这里来侦查?
找不到线索的,更找不到尸体。
“咦?”秦关正想着,就听到其中一个警员惊讶地叫了一声。
他们正在移动沉重的床垫。
“何队,快过来!这里有东西!”那人喊。
好笑。
秦关心头冷笑——又来诈唬他了。
“小心点移开床垫,等下,先拿证据袋来!”老何身体贴着墙头,眼睛发亮,吩咐下去,立刻便有个警员小跑着取来了证据袋。
这姓何的也演上了。
秦关冷冷盯着他们以及他们集中的地方——那是床垫和床头靠背之间的缝隙。
证据袋拿来了。
老何用镊子小心地取出了一个发圈,带着两颗珍珠的黑色发圈。
还以为是什么东西呢!
秦关面无表情——这东西他从未见过,戚敏从来看不上这种品质的发圈,徐如意则根本不喜欢这种风格的。
这是一个不相干的住客留下的。
老何把发圈丢进证据袋,又小心地挪移开床垫,再次夹出了一个物件。
这东西很长。
从它冒出头的那一刻,秦关就像被浇筑了水泥一般,全身血液都静止了——
那是一双黑色的丝袜,从老何取出来的过程中,他可以清楚地看到,丝袜的中间,有一处破损,熟悉的破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