疯子在这里已经蹲了好半响了,打日头从正中落到西边,黑夜伏满大地什么都看不清,他依然蹲在那里,直勾勾地盯着倒在他面前的那具马尸。马尸的皮紧紧地贴在骨架子上,内里的血肉被掏空一尽。
“所以说啊小疯子,这千千万万个介里有几个玩意经得住改脉的,就这,能跑到这也算得上不错的了,死了就死了嘛,你要是真个儿伤心,咱哥俩再去找一头顶得住的牲口不就好了,到时候你想咋玩就咋玩呗。”
疯子也不理会绷带,依然直愣愣地蹲在那,好半响才站起来,“你说得对,确实这么个道理,咱哥俩得去找一头顶得住的。”
“欸这不就对了。”
疯子仔细看了看不算太远处的断峰,光是峰座就大得不像话,驮着上面的半截峰直冲天际,断层停在离云朵不远处,好似一只想要冲出天际的手掌却怎么也伸不出,上半那截落下的峰头侧卧着深深陷进地里,在黑夜的点缀下宛若一头正在沉睡的巨兽,其上生长而出的树林就是它的背刺。
就在断峰的山脚下,一团巨大的迷雾遮盖住大片的面积,哪怕在黑夜里没有一丝光亮,也能从远处很清晰的看到浓雾流动。
“看样子那里就是天坑了,”疯子打了个响指,左眼盖上一层流光,飞出眼眶悬停在他的头上,不停地向四周看去。
疯子迈步向迷雾走去,那悬在头顶的眼球也跟着飘去。
待疯子走进雾里范围,却发现这里的雾气颇为古怪,伸出手去抓一把竟有一股粘稠感,就连头上的眼睛都看不出十几仗远。
疯子伸出舌头舔了一下雾气,回味了一下,“老狗,这玩意没味啊,我还以为这天坑还能给咱整点什么很活呢。”
“你先别急,指不定下头那八面将军是个大活呢。”
就在疯子刚走进没多久,便听到一阵若有似无的尖锐之声带着歌儿传来。
“乱行夜山打灯来哟——哪见闲人遍野找嘿,八百兵卒过家门嘞,悬头自梁待青天,夫子不曾识得字来,不得抬刀横荒野——好生说与乾天望咯,不盖眼又不伸躯,索性留得宝地此,待时阴曹地府见着——”
疯子听着这歌声不断在耳边盘旋,扭身朝四周看去,但没有看到任何东西。
“老狗,怎么感觉,这玩意也不够狠啊?”
“哈哈哈哈,这小鬼头给咱当尘子去了,这下乐呵了。”
“正愁这雾里难找路哩,正是瞌睡来了递枕头了。”
“所以你为什么不用闻风来,还搁这玩。”
“你管不着。”
那尖锐幽怨的歌声靠得愈来愈近,盘旋在疯子身边,不断地朝疯子脑海里钻去,一道模糊不清的灰暗身影在疯子正前方若隐若现,乍一看好似那无头的红衣鬼。
“噗嗤,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疯子虽然在尽力憋笑了,但还是没忍住,捂着肚子一声笑了出来,那空洞的左眼眶流出几滴眼泪,脸上尽是癫狂的笑容,“哈哈哈哈都什么年代了还在玩传统把戏,给咱整绷不住了,怎么个都是这么老套的玩意哈哈哈哈哈哈哈!”
“小疯子你别笑,给老子也整得想笑了。”
“行了行了,不玩了。”
疯子依然带着那诡异夸张的笑容,手却朝前一伸,那只手臂就像橡皮一样疯狂延伸过去,穿过那虚幻的鬼影,手臂上的皮肤寸寸裂开,露出里面红红的血肉,不知手掌落到迷雾的何处。
只听得远处一阵震动声,疯子的手收了回来,手掌捏着一具只有上半身的人,胸口以下的躯体都没了,一截断掉的脊椎连着破碎的血肉在胸口的断层处不断晃动,胸口仅存的皮肤也干瘪异常宛如老树皮,唯独那头正常得像是接上去一般,俊秀的面庞,画着小生的妆,头戴一顶白纱帽,面上表情却怒目园睁,似作恶鬼模样般,与他脸上的扮相格格不入。
“下次整点看得起劲的,”疯子右手捏着这半截身的脖颈摇了摇,似笑非笑地说,“这种烂大街的路数看着就困,老子看你这扮相不就挺好的,怎么个就整了个烂活?”
那半截身依然瞪圆了眼睛怒视着疯子,喉咙里发出阵阵怒音。
“行了行了,别给老子在这装了,吃了这么多尘你也早就开智觉了吧。”
疯子一把将他重重的砸在地上,右眼绷带微微一开,飞出几颗长木钉分别钉住他的左右肩头和双耳双眼,半截身露出的脊椎扭动几下,身躯丝毫动不得。
“咱呢,就是个云游的野道,路过这里想去见识见识这地儿的天坑,你呢,咱也就是来问个路,只要你说了,咱兴许送你去投胎去,瞅你这身子,六缺二吧,八味还全,不出多久怕是要成烂泥去咯,嘿嘿,难怪吃尘,合着你续命没续上啊。”
半截身闻言,倒也安静下来,面色平静的用两个木钉看着疯子,“你觉得我信得过你?”
“哦?怎么个说法?”疯子一屁股坐在地上,饶有兴致。
半截身瞅了眼身旁坐着的疯子,他浑身上下透露着的古怪气息让他在如此近距离下才察觉到,特别他右眼的绷带,总觉得有些心悸。
“你就没点自觉?谁会有你这么怪的?”
“怪?咱觉得还挺正常的,起码比你好得多。”
“正常的哪有手能伸几十丈到地下的?”
“那还是比你强,咱也没见过缺胳膊少腿没了半个身子还活着的。”
半截身一时无语,在这点上他没什么反驳的余地,这人外表看起来和普通人没什么区别,但偏偏就是个比他这种生不得死不去的东西古怪。
半截身幽幽开口,“你真有那本事能补五行生的?”
“你觉得你现在有余地不信么?”
“那我权当你可以,不过我有个疑问,”半截身说到这顿了顿,看了眼等他说下去的疯子,“为什么要去天坑?”
“看看八面大将军长什么样,拜见一下他老人家,满意了吧。”
半截身无奈的叹了口气,很显然他不信这个回答,但是就像疯子刚才说的,他没有选择的余地。
“你问了咱一个,现在轮到咱问你了,”疯子手指轻轻点着半截身上的木钉,“你开了智觉应该记得起来的吧,你生前什么身份?和天坑有什么关联?你和那八面大将军什么关系?”
“你——你怎么会知道——”
“欸停停停,怎么知道怎么知道,咱又不是瞎的,你吃这么多尘续命没续上怎么想都不对,把自己埋这么深好把你吃了的五行一元送下去,就留一点给自己续命,别把咱当傻子,”疯子又转头一想,突然怒吼着用力按住木钉,“你小子是不是在拖时间!是不是叫了救兵!他娘蛋的老子整死你信不信!”
半截身身上传来木钉的一阵阵剧痛,痛得他目眦尽裂,好半天才咬着牙吐字,“松——松开!这地方就只有我一个,哪来的救兵!”
“小疯子,松开吧,我闻了,这地儿只有他,没有其他玩意。”
疯子这才罢手,面色一改赔笑着说道,“哎呀这多不好意思,误会,都是误会哈,咱这人就是有点急性子。”
半截身缓了好一会,痛楚才慢慢消下去,生无可恋地看着天空,他算是明白了,面前这个人根本就是个疯子,刚才还觉得起码有些正常,现在只觉得谁栽他手上真是倒了八辈子的霉。
“我本是大将军身边的怀梦人,镇天坑时在梦里被天仙所斩,失了半身落在坑外,大将军镇住天坑后不曾想命里就短了二行,无法完全压住,但又离不开身,我在死时梦到大将军的处境,莫名其妙就变成这样,这些年来为了大将军一直在给他送二行,这下你该信了吧。”
“怀梦人?那是什么?”
“我可以在梦里施术,醒来后可以干涉一些现实里的事,一直在大将军身边效力。”
“懂了,稀奇玩意,但是我不关心。你还没说天坑在哪。”
半截身朝脑袋左边努了努嘴,疯子头顶的悬眼顺着看去,那是迷雾深处的方向。
“道人,我能求你一件事么,”半截身视线落在疯子脸上,眼神认真地说,“若是你真有法子,求你帮帮大将军,我不想让他一直那样下去,要是我这身残躯对你有用你就尽管拿去。”
疯子的悬眼飞回他的眼眶里,直直的看着半截身那认真的表情,两人就这么看了好半响,谁也没有说话,一时间在这雾里静得可怕。
“倒是个有忠有义的人,”疯子收了收衣领,一打响指,半截身上的木钉自己挣扎着钻了出来落在地上,“本来咱想着你害了这么多尘,把你吃了,这下给咱整不会了,送送你得了,谁叫咱心善呢。”
旋即从袖里掏出一根白香深深插进半截身的额头里,手掌张开捏住他的两耳。
“对了,咱还不知道你叫什么?”疯子停下动作,开口问道,“往生路上得有人记个名。”
“离里伏。”
“行。”疯子空出的手一抹香头,白香升起淼淼烟来,捏着头颅的手掌一用力,两根手指深深地插进耳道里,蠕动了两下便收手回来,只见离里伏的身躯无薪自燃起来,大火熊熊无声的照亮着迷雾,而那半截的身体也在大火里渐渐化为一片片黑屑随风吹散,待到火尽时什么都没留下,甚至地上草都毫无损伤。
“小疯子,你给他送哪了?”
“还能哪,八苦席呗,他吃这么多尘还真以为能跑掉?”
“那你岂不是骗了他?”
“嘿嘿,那可不叫骗,咱也确实是送他往生,只不过要先在八苦席里死个百八千次才能去,吃完苦才能转世去做下畜。”
“嘿嘿嘿,还是你小子会耍,他估计下几辈子都得做烂泥里的牲口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