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的人到时,乌云遮顶,原宇宪坐在千府走廊的摇椅上,好不自在。
不一会,小雨就啪嗒啪嗒下来,连带着院落的树叶都鲜亮起来,他的眉宇间也多了一丝清朗之气。
突地摇椅被重力往下一摇,原宇宪不耐烦地说道:“谁啊,扰人清梦。”
随之往后一望,竟然是原宇肃那张冷冰冰的脸,顿时春意不在,冬风冷冷。
“大皇兄日子惬意,是三弟叨扰。”原宇肃手一松,摇椅又弹回去。
原宇宪微微有些目眩神迷,全然没想到刑部派来的人是他的三弟。
登时脸上扬起久别重逢的喜悦,揽着他的肩膀,就是一顿叙旧:“三弟这就是你的不是了,要来也不知会一声。”
这番拥抱慢慢散开,原宇肃神色依旧没有变化。
原宇宪早已习以为常:“你都亲自来了,没去太守府坐镇?”
“那等琐事,还不值得我费心,有严颜在就好。”
原宇肃说话向来一板一眼,但也算是字字珠玑,他提起严颜时,原宇宪算是发现新话题。
那可是刑部新任的一个小丫头,职位不高,却总喜欢围着原宇肃转。
可这性格却丝毫不像是吏部尚书严谨的千金。
不过听他这么一说,兴许做事沿袭她父亲的严谨,如此才能让做事一丝不苟的原宇肃放心。
“这严姑娘是新人,三弟怎么将她带出来了。”
果不其然听到这句话的原宇肃表情一僵:“做事不论年幼,谁能干,谁就是我倚仗之人。”
“还嘴硬,我还不知道你,性格耿直得罪不少人,那些老臣谁愿意跋山涉水来这偏僻之处吃苦。”
原宇肃生怕他想入非非,见他如此认为,才放下心来:“大哥既然清楚,那这整吏之事,迫在眉睫。”
原宇宪知道这非一朝一夕之事,光一个吏部减员已是敲山震虎,后面的路难走,可又不得不走。
“凡事讲究循序渐进,还有许多地方要仰仗三弟帮忙。”
原宇肃搭上原宇宪微拱的手:“大哥召唤,义不容辞。”
这身处异乡,原宇宪略显得有些囊中羞涩:“等会留下午膳,我这也没什么好酒招待你,可不许嫌弃。”
“无碍,这喝酒误事,早戒了。”原宇肃手一扬:“所以大哥也不必过于费心。”
这酒不离身的三弟,竟然戒酒了,原宇宪越发好奇:“我记得以往三弟见我,定要喝上几盅,怎突然戒酒了。”
“前段时间办了个案子,差点因为喝酒耽误事,亏得——。”原宇肃突然停住后才缓缓说得,眼神闪烁不定:“亏得侍从提醒。”
原宇宪才不信是什么侍从,阴阳怪气道:“我还以为三弟唐突某家姑娘,为了与之喜结连理,决定洗心革面。”
“就喝酒误事,从来没有什么姑娘。”
“那改日回洛城,我得好好谢谢这位侍从。”原宇宪凑近他,一番好心好意:“三弟应该记得这侍从的名字吧。”
“自是记得的。”
“那她叫什么名字?”
“严颜。”
原宇宪一脸探出秘密的得意:“喜欢人家姑娘,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我帮你啊。”
“不是这样,而是她喜欢我。”原宇肃本想一直藏着这件事,可现下非说不可。
“那你若不喜欢她,干嘛带在身边。”
“带在身边就是喜欢,那大哥你也喜欢安姑娘。”原宇肃突地会了举一反三,原宇宪不知说什么好,吃瓜竟吃到自己头上,久久才吐出两个字:“自然。”
感情之事,最是道不清说不明。
原宇肃想揭过去不说,问了最紧要也最关键之事:“你本知,这番审查也查不出什么大罪过,为何还大费周折?”
“若我说,想创这么一条,碌碌无为者自当让与贤人。”原宇宪高谈论阔,这是很理想的事情,可要推动起来却是很难。
“想法是好,免不了要招惹祸端。”原宇肃支持他,但也不想他介入太多:“太平盛世,这般的人如过江之卿,再说朝廷一时之间也补给不了空缺。
“那就不妨以欧阳平为震山之石。”原宇宪信心满满,终于也是感染着原宇肃。
他们是同类人,只希望这人世间不要再走盛极必衰的老路。
洛城,以南院书房。
湖面上的杨花依旧纯白如雪,温以敬一袭青色交领长袍,简单用一根玉簪别发,飘若游云般温温朗朗,脸上笑意清人,正奔向他的所思所想。
彼时原宇恬正在梯上寻找书籍,嘴里还念念有词:“阅微笔记。”
温以敬靠着门,悠闲地瞧着她左右张望,终是不忍动了动嘴:“第三排第四册灵目篇。”
“对哦,我怎么忘了。”原宇恬乍然想起,只是这声音怎么这么熟悉,微微往后瞧,果真是日思夜想的人,急急忙忙就往下移动。
温以敬健步如飞,稳稳握住长梯,扶着她的手,直到挨着地面。
巧得是原宇恬今日也是青色纱裙打扮,远山眉下藏着霞光万顷,明媚万分。
瞧她手中空空,笑着问:“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原宇恬微微一愣,十分认真地抬眸问他:“什么?”
温以敬倾身下去,倒想看看她会不会想起,手指敲了敲长:“你觉得哩?”
听见他温柔的声音,原宇恬似是鼓起巨大的勇气,踮起脚尖,薄唇微微停留了一下他英俊的侧脸。
因原宇恬本就唇色似芙蓉,这么一贴,好像就是一阵暖风吹来,吹红两人的脸颊。
不约而同双双背过身,温以敬的声音微微有些颤:“忘记取书下来了。”
这样,红晕一直蔓延到耳根,原宇恬转向长梯,刚踏上去一只脚,手就被宽大的掌心缚住,动弹不得。
隐隐听见温以敬说道:“我去。”
此时原宇恬想动也动弹不得,她几乎被困在温以敬的怀中,深深吸口气,才说道:“你这般,我好像出不来。”
温以敬这才木木地站在一侧,原宇恬忍不住偷瞄他一眼,移到一侧,也是笑得开心。
好在温以敬已上梯取书,没见到她嘲笑他的模样。
但事实却是温以敬一清二楚,取下书翻了翻:“宇恬,你不是最怕看妖鬼之说,这会看狐怪怎就不怕了?”
原宇恬确实怕看这些,主要是洛城皇宫传承千里,皇宫里总也会盛传一些鬼魂之说。
扰得她晚上都不敢出门,有一段世间就寝都要被子盖过头顶,安然入睡。
原宇恬挨着长梯坐下来:“我想瞻仰一样狐怪到底有多好看,以敬哥哥会不会垂涎她们的美貌。”
温以敬也席地而坐,抚摸了下她的脑袋:“外头的狐怪确实挺好看的,可于我而言,宇恬才是我的心头好。”
原宇恬不可自信地仰起头:“论聪慧,我不及大嫂嫂,论容貌,也不及六嫂嫂,以敬哥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哩。”
这是身后浩瀚书海都寻不到的答案。
那是因为答案不是唯一的,而是各有千秋。
温以敬的手抚上她的脸颊,她菱口般的小唇如洁白的花绽放,想尝尝味道如何,但终究觉得时机未到,只是隔着手指,才贴上去。
两人的鼻梁微微蹭过,心湖的花开得如外头一般灿烂。
温以敬得唇微微开合,手指已轻轻放下:“宇恬,我温以敬终其一生,所求不过一个你。”
言尽如此,原宇恬已清楚答案。
飘忽不定的小舟,登时有了散去迷雾的渡口。
在原宇恬看来,以敬哥哥突然将喜欢公之于众,截然解释不过当初的若即若离。
故而温以敬的喜欢越清楚,她的心越惶恐,怕这一切只是黄粱一梦、自欺欺人罢了。
当她听到他这句话时,所有的担心都烟消云散。
她想要感受这句话背后的炽热,眼眸一亮,俯身含住那花瓣般的上唇,也是她贪恋许久的那朵。
坦诚地说,温以敬抵不住这般清甜的温存,只会将他内心的渴求无限放大,正如他垂落一旁的手,此时已缠上她的腰。
无限贴合,才能将几日的相思诉尽。
甚至春风都为他们庆贺,从温以安手中滑落的书籍,此刻已翻到最贴合此时情景的一页。
这会已然分不清,是书中记载,还是正在记载。
他们紧紧相拥,肆意在这春光中写下他们的故事。
好在此处不常有人来,也不会有人惊扰他们的雅兴。
谁能想这偌大的人世间,各有各的风景。
此处是相逢的喜悦,晴浦还有人在求而不得。
夜半时分,严颜回到客栈跟原宇肃汇报情况。
她也是渴急了,一整天没敢喝太守府的一滴水,整杯下肚,那个擅长撩拨的严颜可算回来了。
“大人竟躲我如猛兽,我们好歹也是门当户对,真得不考虑考虑?”
原宇肃索性移动到另一侧的椅子,手往前一推,示意她保持距离:“我们是来公干的,莫要再如此随便?”
“大人若是不任由我随便,那今日之事别想知道,明日之活也别让我干了。”严颜可是甩锅能手,不怕没法子让他妥协。
只是她低估了他的能耐:“今日确实也乏了,那就明日之事明日再说。”
原宇肃急不可耐地将她拉了出去,门也一并带上,门闩落下时,他的心才尘埃落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