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掌声渐弱,台下重归寂静。
一名男子突然走上舞台,步伐之间尽显醉态,他满头乱发,一身青衫,腰间挂着一个葫芦,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还背着一把长剑。
“这人是谁?”
“一般武痴模样,也配登台赋诗吗?”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谁要是说此人能作诗,我笑他两年半。”
台下不断有笑声传来。
“最近镇子上怎么尽是些怪人物?之前从未见过。”二楼雅座,公孙离轻咦出声。
她想起那天阁楼的少年,整天沉默寡言,似乎身上藏着什么故事一般。
见她困惑,小红轻笑着解释道:“小姐不常外出,有所不知,虽然通古镇地处偏僻,却也并未对外封闭,临近比武大会,自然也有外人出入。”
闻言,公孙离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说,继续观看起来。
尽管台下不时传来嘲笑谩骂,那男子也毫不在意,将葫芦自腰间取下,往嘴里灌了几下,竟尽是酒水。
紧接着,他才缓缓开口。
“诗者聊表剑者狂,文中帝,武中皇!”
台下声音戛然而止,整个客栈一片寂静。
男子又举着葫芦灌下几口酒,才将其放回去,继续道。
“醉芦酒剑,万刃吞海洋。”
背上长剑兀自出鞘,落入男人手中,剑身微颤,发出争鸣。
“为争凡间第一郎,世人笑,又何妨!”
一股豪气冲天而起,男子青衫随一身气势舞动,凌乱长发也挡不住其眼中的睥睨。
所有人都被其气势所摄,脑海中仿佛看到一凌云直上的身影,哪怕世人嘲笑,天公震怒,依然不畏浮云,踏上世间顶峰!
一阵掌声从二楼传来,打破了寂静氛围。
“好!先生好气魄!”北堂问毫不吝啬称赞之语,那醉酒身影,竟仿佛让他看到了与自己身世截然不同的版本。
“廿年命途两茫茫,生北堂,命武郎,本志文墨,无能意凄凉。上天不设绝人处,天下间,问无双!”
北堂问从二楼一跃而下,落在舞台上。
伴随着词句,众人仿佛又看到一文瘦书生,出生在北堂世家,志向文魂,却被父母安排走武道命运,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偶得机缘,才重拾意志,欲问鼎天下无双,文无双,武无双!
此时,台下才爆出一片掌声,为两人叫好。
“原来,问少爷竟有如此命运,实乃我辈之楷模!”
“那个谁,谁刚才说要笑我两年半来着?”
……
北堂问收起折扇,向醉酒男子抱拳:“先生,何不来二楼一叙?”
“问无双……问无双……”
那人似乎还在品味北堂问所作词句,此时回过神,竟大笑起来:“问兄相邀,李白怎敢推辞!”
说罢,跟随北堂问跳上二楼。
两人离开后,楼下众人才相继赋诗作乐,只是却远无那般惊艳了。
北堂问自知李白不喜人多,他对小红和公孙离略表歉意,便留下两人,与李白在不远处坐下相谈。
“李兄不是本镇之人吧。”北堂问叫来玉玑茶,以茶代酒敬了上去。
李白略微皱了皱眉,才不情愿地用葫芦碰了下,道:“问兄真不够意思,茶水哪有酒水畅快!”
也不等北堂问回答,便又灌了一口。
“问年少体弱,如今也不便饮酒。”北堂问轻笑着摇头。
“不够意思,真不够意思!”李白嘴上道,语气却再无不满,这才回答道,“白穷游山水,前些天路过贵镇,听闻有杀人魔肆虐,就在福威客栈住下。”
“嗯?”不远处公孙离听到谈话,不由得将注意力放在北堂问两人这边。
李白顿了顿,又灌下一口酒,继续道:“后来才得知,那魔已被问兄除掉了,不过有这烟楼诗会,还能结识问兄这般豪杰,也算不枉此行了。”
闻言,北堂问脸色有些不自然起来,他好像不愿多说,岔开话题道:“能结识李兄,也是问的荣幸,听李兄的意思,是不准备多留几日了吗?”
李白边饮酒,边摆了摆手,道:“自然,白打算等这诗会结束,就离开通古镇。”
“李兄志向高远,下次见面,怕已经是天下第一了。”北堂问笑道。
“哈哈哈哈,问兄言重了,天下第一……”李白摇摇头,眼神也变得有些茫然起来,似乎想起了某些不好的记忆:“天下第一,哪有那么容易啊……”
说罢,他突然语气一变,那隐藏在乱糟糟长发后面的眼神,突然变得无比锐利,直视着北堂问,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问兄,凄凉也罢,命运也罢,要不忘初心啊!”
说完竟趴倒在桌子上,呼呼大睡起来。
北堂问端茶的手一颤,心中掀起滔天波澜,眼神变幻不定,另一只手放在腰间,扶在折扇上。
“不忘初心,不忘初心……”
北堂问叹了口气,最终放下心中杀意,他叫来一壶酒,向李白睡着的身子敬了敬,仰头一饮而尽。
不远处,公孙离心神早已不在舞台上,她正等着李白他们说杀人魔的事,却不想那醉汉竟醉倒在桌面,让她一阵无语。
暗恨自己这几天光顾着雕刻枫叶,没有外出,错过这件事情。
她只能转头向小红询问。
“小红,他们说的杀人魔所谓何事呀。”
“小姐是指镇主府那件事吗?”小红眨了眨眼睛道。
镇主府?
公孙离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就是那个,给小姐送手帕的少年。”
“他?怎么了?这件事情和他有关?”
眼见公孙离似乎有些着急,小红点点头,道:“他就是杀人魔。”
“这怎么可能啊?”公孙离站起身来,那油纸伞从她肩膀滑落,掉在地上,滚出几尺距离,“是不是搞错了?”
看到公孙离如此在意,小红也露出惋惜的模样:“小红也没想到,那个少年看起来一身正气,没想到杀人不眨眼,好在……”
“不行,我要去找那家伙问个清楚!”公孙离眼神中充满了不可置信,她喃喃自语,不等小红说完,捡起油纸伞,就翻过窗户跳了出去。
“诶?小姐!那人已经死了呀!”小红连忙向公孙离离去的方向说了一句,只是后者早已离开,根本听不见了。
“嗯?”
北堂问早就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起身过来,问道:“小红,怎么了?”
他以为小红受了委屈,眼神渐渐泛起冷光。
“问哥哥,是之前……”
听小红解释一番,北堂问才恍然大悟,他摇头失笑:“原来如此,离姑娘得知朋友出了事,这样担心也是正常的。”
他牵起小红的手,道:“我们继续看诗会吧。”
后者担忧地看了眼窗外,才缓缓点头。
北堂问低头看着楼下的载歌载舞,眼神却十分凝重,不知在想些什么。
另一边。
出了客栈,公孙离的身影在楼阁间穿梭,她内心焦急,本就十分敏捷的速度提升到了极致,凭借油纸伞在空中不断滑行,过往行人只觉头上一抹红色飘过,却不见人影。
须臾,她便出现在镇主府陈旧的大门前。
门口士兵眼见身前突然出现一人,顿时一惊,本能地拿起武器,看清来人后才放下。
“公孙小姐!”
几人刚想拱手行礼,被公孙离打断。
她开口问道:“信在哪?”
几个士兵面面相觑,其中一人挠了挠头道:“信大人……三天前就被北堂问杀死了……”
“你骗我!”少女眼神一阵失神,内心动荡,她合上油纸伞,将伞尖直指士兵眼睛。
后者吓了一跳,身体一抖导致头盔下滑一部分,挡住右眼,却是一动也不敢动,嘴上磕磕绊绊说道:“公孙……公孙大人,小人说的……说的是实话啊。”
其他人也被公孙离动作吓坏了,武器端在手中,举也不是,不举也不是。
开玩笑!世家子弟就没有一个好相与的,各个身手不凡,比起李亮将军也不遑多让,哪是自己能得罪的。
像他们这些看门的士兵,连镇府军都没进过,只是平时威慑下一些不长眼的小角色,从来也没想过会有命悬一线的一天。
不久,公孙离手臂像失去了力气垂下,油纸伞也唰地下落,伞尖磕在地面。
少女就这样提着伞把,低头离开了这里,只留下失魂落魄的身影。
几人这才松了口气,却想不到信究竟做了什么,才让堂堂公孙世家小千金指名点姓地找他。
“公孙……公孙小姐不会是,想亲手杀死信大人吧……”刚才那个被伞尖指着的士兵心有余悸,到现在腿还在发抖。
“说什么呢?难道你真信了那杀人魔一说?”
“谁信那种鬼话啊!信大人天天都不怎么出门,怎么可能是杀人魔。我是说这传言这么疯狂,肯定是让公孙离小姐听了去,而且谁不知道公孙家小千金嫉恶如仇?”
“这倒是……”
天空愈发阴沉,雨水渐渐落下,给天地间增添了一丝凉意。
某阁楼顶部。
油纸伞大开着,在雨幕中撑起一片空间,伞下躲着一名少女。
公孙离怔怔地看着手中的手帕,脑海中不断闪着前几天的一个身影。
“这是物证,我是人证……”
“都说了,我不是小偷!”
她想起少年无语地靠着墙壁坐下的身影。
“你不要一副这种表情啊,我今天来不是为那件事。”
她想起少年毫不避违的目光,不知不觉嘴角竟微微弯曲,露出些许笑意。
“他就是杀人魔!”
“后来才得知,那魔已被问兄除掉了。”
“信大人……三天前被北堂问杀死了。”
不一样的记忆涌上,一下冲破了少女的心。
公孙离脸上笑意消失,转而浮现几许落寞。
其实不用小红提醒,她就知道信已经死去,只是心中不愿相信。
“你真的,是杀人魔吗?”
公孙离喃喃自语,她的目光逐渐模糊。
只是几天不见,就恍若隔世,就像母亲的去世一样,也是在她雕刻枫叶的时候,传来噩耗。
“阿离一直,觉得自己很孤独。”
她拉下兔耳,盖住自己的眼睛,哭泣起来。
少女身体颤抖,泪水从兔耳两侧溢出,哭泣声穿过油纸伞边的雨帘,就这样在雨幕中,越飘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