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寺急忙去禀告长老。
长老一听,连忙带着三五个侍者赶到廊下,厉声喝道:
“智深,不得无礼!”
鲁智深虽已大醉,但认得长老,立刻丢了棒子,上前行礼问讯,指着廊下说道:
“洒家不过喝了两碗酒,并没有招惹他们,可这些人却引人来打洒家。”
长老说道:
“看在我的面子上,快回去睡觉,明日再说。”
鲁智深却道:
“若不是看长老的面子,洒家非打死这些秃驴不可!”
长老让侍者扶智深回到禅床上,智深一倒下便呼呼大睡。
此时,众多职事僧人围住长老,纷纷抱怨道:
“弟子们早就劝长老,这种人留不得!”
“今天事情闹成这样,本寺怎么容得下这样的野和尚?”
“这可是扰乱清规。”
长老无奈说道:
“虽然他眼下确实闹腾,但将来必能修成正果。”
“如今,只能看在赵员外的面子上,暂且容忍这一回。”
“我明日会找他好好责备。”
众僧听了,冷笑道:
“好一个糊涂的长老!”
说罢,散去歇息。
次日,早斋后,长老让侍者去僧堂找鲁智深,却发现他还没起床。
待他醒来后,随意披上直裰,光着脚,一溜烟跑出僧堂。侍者追出去一看,只见智深正蹲在佛殿后方便,忍不住笑了起来。
等智深净了手,侍者说道:
“长老请你过去说话。”
智深便跟着侍者来到方丈。
长老见了智深,叹道:
“智深,你虽然是武夫出身,但赵员外檀越已为你剃度,我也为你摩顶受记。”
“作为僧人,当遵守五戒:一不可杀生,二不可偷盗,三不可邪淫,四不可贪酒,五不可妄语。”
“这五戒乃是僧家立身之本。”
“尤其是酒戒,最为重要。你为何昨晚大醉,不但打了门子,还损坏了藏殿的朱红槅子,把火工道人也打跑了,喊声扰寺?”
“你这般作为,如何对得起佛门清规?”
智深听罢,立刻跪下说道:
“今后再也不敢了。”
长老道:
“既然出家,就该守戒。你昨夜破戒乱规,我若不是念在赵员外的面子,早已将你逐出寺门。以后切莫再犯!”
智深连声答应:
“不敢了,不敢了。”
长老见状,便让他起来,留在方丈里吃早饭,又用好言语规劝他,并取出一件细布直裰和一双僧鞋赠与智深,让他回僧堂去。
这时,长老吟诵起唐代名贤张旭所作的《醉歌行》,赞美酒意酣畅之妙,道:
“金瓯溢满斟欢伯,双手捧来眼迷离。
仰头长舒如玉虹,咽吞仍觉江湖窄。
昔时侍宴玉皇前,对饮无人堪作敌。
蟠桃烂熟堆珊瑚,琼液浓斟浮琥珀。
流霞畅饮数百杯,肌肤润泽腮生赤。
天地闻知酒量洪,天命赐我三千石。
飞仙相劝不计数,酩酊神清舒筋骨。”
长老吟完诗,又叹了口气,感慨酒虽美,却非僧人应沾染之物。
东君命我赋新诗,笑指三山咏标格。
信笔挥成五百言,不觉酒席前落了头巾。
宴罢昏迷不知归路,误乘鸾车竟入仙境。
仙童将我扶下紫云,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
一饮千钟赋百首诗,草书乱撒如风舞电划。
诗中所言,饮酒不可尽欢,酒虽能助兴,却亦可误事。常言道:
“酒能成事,亦能败事。”
即便是小胆之人,饮了酒也会鲁莽妄为,更何况是天性豪放之人。
再说鲁智深,自从醉酒闹事后,三四个月都不敢出寺门。
一日,天气骤然炎热,正值二月。
鲁智深离了僧房,随意漫步走到山门外,站在原地,远望五台山,连声喝彩。
不料,忽听得山下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随风吹上山来。
智深立刻回僧堂取了些银两揣在怀中,信步下山。出得“五台福地”的牌楼,见前方竟是一个市集,大约有五七百户人家。
集市上既有卖肉卖菜的,也有酒店和面店。
智深心想:
“真是干枯!”
“早知道这里有市集,何必抢那桶酒?”
“直接下来买些吃喝,也不至于这几日清水煮肚。”
“还是过去瞧瞧,买些吃的。”
顺着声音找去,却是铁匠铺叮叮打铁之声。
铺子隔壁一家门上挂着“父子客店”的招牌。
鲁智深走到铁匠铺门口,见三人在打铁,便道:
“喂!铁匠,有好钢铁吗?”
铁匠抬头见鲁智深胡子新剃,短须刺面,模样凶悍,心中不免有些害怕,连忙停下手道:
“师父,请坐。不知师父要打些什么?”
智深说道:
“洒家要打一条禅杖和一口戒刀。”
“不知你这里有没有上等好铁?”
铁匠答道:
“小人这里正好有些好铁,只是不知师父想要多重的禅杖?”
“戒刀也请吩咐。”
智深道:
“洒家要一条一百斤重的禅杖!”
铁匠听了笑道:
“师父,那太重了。”
“小人恐怕打不出来,况且师父能使得动吗?”
“便是关羽的青龙偃月刀,也不过八十一斤。”
智深顿时不高兴,嚷道:
“洒家难道不如关王?”
“他也不过是个人!”
铁匠劝道:
“小人是为师父着想。”
“依我看,打一条四五十斤的已经十分重了。”
智深不耐烦道:
“那便照你说的,比关王刀略重些,也做八十一斤的!”
铁匠答道:
“师父,太肥重不好看,也不中用。”
“还是听小人的建议,打一条六十二斤的水磨禅杖吧,正合适。”
“若师父使不动,可别怪小人。另外,戒刀我一定用上等好铁为您打造。”
智深答应道:
“行,就照你说的。两件东西要多少钱?”
铁匠道:
“实价五两银子。”
智深道:
“好,五两就五两。”
“若打得好,还有赏钱!”
说罢将银两递给铁匠,又拿出些碎银,说道:
“洒家请你喝碗酒。”
铁匠笑道:
“师父请便,小人还要忙活,恐怕不能陪您。”
智深离了铁匠铺,走了不到三二十步,便见一处酒馆门前挑着酒旗。
他掀开帘子进去,坐下敲着桌子喊道:
“快上酒来!”
店主却赔笑说道:
“师父,得罪了!”
“小人这房子是寺里的,卖酒的本钱也是寺里借的。”
“寺里长老有法旨,若我们卖酒给僧人,就会被追回本钱,还要被赶出屋子。”
“因此请您见谅,不敢卖。”
智深央求道:
“偷偷卖些给洒家喝,洒家决不声张。”
店主连连摇头道:
“师父另请高明吧,小人真不敢。”
智深无奈,只得起身离去,嘴里说道:
“洒家另找地方喝便是。”
他接连走了三五家酒馆,皆因长老的法令不肯卖酒,智深无计可施,只得另想法子。正踌躇间,远远望见市集尽头,杏花深处,一家小酒馆门前挑着个草帚做的酒旗。
智深心中一喜,径直走了过去。
但见:
傍村酒肆已多年,斜插桑麻古道边。
白板凳铺宾客坐,矮篱笆用棘荆编。
破瓮榨成黄米酒,柴门挑出布青帘。
更有一般堪笑处,牛屎泥墙画酒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