忧心东北隅的民众可能遭灾,当晚就寝前,吉了闲谈般与宗寿语。
“夫君,窗外的狂风何时才能收势?”
“短时怕是收不住。它可是扰了夫人休息?”
“嗯。总也不停,园中东北隅的花木眼看要承受不住。”
“夫人勿忧,寿明日命人去寻园匠,修缮一番便就能活。”
“好,我知你有心。”
“寿自然有心,且这心中还装着夫人。”
见宗寿又预备诉衷情,吉了当即翻身背朝他,眼不见心不厌。
宗寿靠过去,悠悠道:“夫人,寿尚只说了一句。”
吉了也悠悠,“我已听了三句四句。”
“夫人竟能提早听见寿的心声?”宗寿假装震惊。
吉了闭目,有意重重吐纳呼吸了几息,“那你可能听出我的心声?”
“夫妇同心,寿自是能。夫人是想歇息了,寿这就噤声。”
宗寿边说着,边将吉了揽进怀中,又贴心捂住她双耳,免得窗外狂风惊扰。
成婚数月,吉了习惯了宗寿占有式的睡姿,但依然适应不能。
不过,她不至因此失眠,沉下心静下气,睡得依然安稳。
再醒来,依然是卯时,宗寿早已出门去。
官署卯时点卯,他一向只会早至不会迟到,今日还得寻大司农,他便去得更早。
大司农,就是昨夜二人心知的园匠,防灾赈济交由他再合适不过。
(注:大司农管着农业与国家财政,与钱粮相关的多归他管,赈灾救济就在其中。)
辰时,丛柏得了宫中传出的消息,前来桑柘园向吉了问安。
“夫人,侯爷已寻到了园匠,嘱咐夫人勿再记挂。”
“好。园匠许是一时顾不上城内。你帮着找些工匠,将宣平里附近的屋舍也修缮一番。”
“遵夫人命。”
宣平里,即是诸郎租住的那一里。
那处的屋舍从外瞧看,尚维持着些许体面,不然郎官们不会租住。
但若往里再瞧,就能瞧出老朽,届时狂风若是威力极大,门窗、屋顶不定能撑住。
老朽已是平民的住处,附近贫民的住处是更不如。
吉了说了附近,便是让丛柏将贫民的住处也一齐修缮。
都城内是有贫民存在的,他们多是存在在街巷闾里的最深处,轻易不被人见。
若要比较一个富裕,都城城郊农户们是要比他们富裕的。
但与农户们相比,他们更不易被想起,防灾赈济也会落在农户之后。
这不是谁在有意针对,与其说是有意针对,不如说是常常遗忘。
他们聚不成群,太小太少,苦与艰辛便就很难被人瞧见,而他们因此又会更怯藏得更深,如此,更难被看见。
吉了先前没想起他们,她这一世根本见不着他们,何提想起,想起得有缘由啊。
若不是月前管事回禀时,她多问了句宣平门附近的情况,怕是这会儿不定能顾及他们。
眼下,她的顾及最多是帮着加固屋舍,更多,得稍待。
冬月下旬,屋舍修缮与城外防灾顺利完工。
期间,狂风愈发放纵;待到腊月,狂风不仅是呼啸,还时常携着黑云出现,乌压压遮蔽着日光,如何都透着不详。
都城民众们由此渐渐有了隐忧,怕会闹灾。
朝中大臣们由此议论不休,议着灾何时会起,论着灾因何而起,这因何比何时论得更凶。
因为于他们,灾起不可怕,可怕的是如何解释灾。
怪罪至尊吗?能如此吗?敢如此吗?
若怪罪不了至尊,就得怪罪旁人,无论如何,都得给出灾起的缘由。
至于旁人最终会是谁,就是见仁见智的时候了。
朝臣们真是在议,灾因何而起吗?
他们论的一直是,灾因谁而起。
而首当其冲者,必然是得至尊信重之人,至尊身边之人。
天降灾,若不责天子,再次就得责天子近臣。
宗氏一族自至尊即位起势,至今掌权数十载,而朝中攻讦反对的声音也持续了数十载,从没消失过。
譬如,宗太后二兄新郑侯宗裕,当初任大司马时便是被朝臣攻讦得早早离任。
当然,他是罪有应得,在任期间嚣张跋扈,贪赃枉法,揽财无数,纵容眷属亲族为祸一方、霸占民田,罪行数不胜数。
但,他不是一日如此,没任大司马前早就如此。
且,他即使如此,至尊也只是罢了他的官,让他退居封地,保留爵位的退居,子嗣不受影响,仍在都城新郑侯府住着。
至尊十分重亲情,不是父族的亲,全是母族的亲。
若不是一些朝臣致力于攻讦,千辛万苦搜集罪证,又直白呈给至尊,宗裕恐还在任呢。
而曾经的大司马宗嵱与如今的大司马宗瑢,他们算得仁善,除了外戚擅权,再没更大的罪名。
他们的权是至尊授予,擅权也是至尊允许,是以,朝臣如何攻讦也无济于事。
攻讦不了本人,家族也无大错,灾异就成了极佳的理由或借口。
从前西南地地动,南方雪灾,不少朝臣便想将根源归咎在宗氏,不过他们也知过分牵强,到底未成。
可发生在都城的灾异,就不再是牵强,简直就是亲送上门的借口,哦不,是罪证。
不少朝臣盼着狂风肆虐,若是死伤多些,更是绝佳的罪证。
腊月八,或惧或盼的狂风终是酿成了灾。
许是提醒世人,许是为让世人懈怠,前一夜亥时前后,咆哮的狂风骤停。
吉了与宗寿尚未就寝,听着窗外声息渐消,二人对视一眼,同时开口。
“它要来了。”\/ “夫人,风要收势了。”
说完,顿住,二人静听了会儿,窗外是一丝声息也无。
瞧吉了面上无惧,宗寿笑着嘱咐,“夫人,明日寿许是不得归家,家中劳烦夫人照看。”
吉了应下,又问:“可有大碍?”
“无甚大碍。夫人善心为花木寻了园匠,寿如何会有大碍。”
花木最终能否承受住,二人其实不知,但该尽的事已尽。
“明日家中也会无碍,你无需忧心。”
“好。有妻如此,是寿之幸。”
“时辰不早了,夫君你明日又不得歇,早些噤声吧。”
“夫人......”
观宗寿神色又懒散起,怕又要话多,吉了手动捂住他眼。
“瞧我作甚,快些入睡,我瞧着你睡。”
吉了捂得严,宗寿想眨眼都不能,他无奈了。
“好......”温存话还得多说啊,夫人总也不耐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