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妇人,名惠明,宗家家生子,自幼随侍宗太后,很得宗太后信重。
前些年因年老离宫,之后便一直由宗府供养。
惠明此次来嬴府,表面是为教导吉了仪礼,实际是应宗寿的请,将吉了早日接离嬴府。
宗家尊重宗寿自行择选的妻,却不代表会认同其妻背后的家族。
论理,嬴府这样的门户,是如何不会被宗家看入眼中的,更不论嬴府的主君不堪大用,不过一卖女求荣的小人。
宗家因女而贵,不妨碍他们蔑视那等不自量力,欲步宗家后尘的人。
主君自以为他的小心思藏得好,但居高临下者,看什么都能看得格外清。
在宗家眼中,宗寿眼中,主君不过一蝼蚁,人哪里会将蝼蚁看在眼中。
若不是有吉了,这样的蝼蚁也许无意的一脚就踩死了。
若不是有吉了,就凭主君自以为是的算计,宗寿只怕抬抬脚真要踩死这蝼蚁了。
是的,宗寿将主君擅自送神女图的行为当作算计,算计他宗寿与天下间的士人一般无二(是个大俗人),欲求得神女为妻。
(注:东汉前,神女(玉女\/素女\/宓妃等)美而多艺,道德属性不明显(美而不善);东汉中后,神女还得有德行,美善而多艺。
因神仙信仰的缘故,凡夫以为与神女相合能得长生,益寿延年。神女,满足了男性的声色和长生需要。)
偏世上真有个吉了,主君的算计其实成了。
宗寿不是不恼怒。
若吉了空有神仙貌,却无神仙资,宗寿定不会早早与吉了定下婚姻,必得先让主君丑态百出。
偏吉了两者俱全,宗寿便顾不上主君了,一心只想将吉了拘在掌心。
主君的算计,他也轻了计较,就当这蝼蚁有眼会识人,未将吉了送进宫,而是送与了他宗寿。
只因着吉了年岁小,宗寿又重名,若想将吉了带离嬴府,除了婚约,还得寻个适宜的人选。
惠明就是这个人选,她除了是宗家人,还曾是长乐宫的大宫女,吉了身旁有她,足以塞住可能有的(政敌)攻讦或(闲人)闲言。
(注:皇帝住未央宫,太后住长乐宫,作话有图。)
惠明进府后,与吉了相处不过半日,便知家中小郎君为何会非她不娶了。
这实在是个蕙心兰质的孩子,也实在不似个孩子,怨不得小郎君心动。
小女郎通身不见世俗气,仪礼不过稍稍指点一二便通了大概,聪慧得很,惠明很是欢喜。
她想,唯有这样的女郎才配得家中小郎君。
待她指点完吉了,专门教导绿衣绿丝时,她又觉,这府上怕是仅有的智慧都长在了小女郎身上,余下的尽是些蠢物。
为此,她还特意问了吉了,绿衣绿丝这两个不知事的婢女,当真要带她们一同离开吗?
又说,宗家最不缺奴婢,离了这二人,小女郎只会找到更合心的婢女。
其实,吉了并不想要带她们二人离开,她相信,即使她离了嬴府,主君也不敢亏待绿衣绿丝。
可当她说,要将她们二人留在府中时,她们是一脸的不可置信,好似她是什么负心汉,从此会抛下她们不理。
绿衣绿丝朴素的心中,以为宗家是什么龙潭虎穴,那宗家郎君也是个十足的大恶人,而她们的主子是个再让人心疼不过的玉人儿。
她们哪里舍得让主子一人在宗家生活,那不得被恶人欺负吗?
二人说出的话,惹得吉了一阵笑。
宗寿若真是那等大恶人,她们又哪里能救她于水火呢?
既然她们不愿留下,那便罢,想一同就一同吧,她总能护住她们。
惠明的提议被吉了拒绝后,她识趣的未再提,只训起绿衣绿丝时,更严厉了几分,惹得两人不敢怒不敢言。
绿衣绿丝知道惠明的身份,她们也知能得她指点,已是十足的幸事,所以她们的不敢怒不敢言,不是委屈,而是恼怒自己的愚笨。
她们也生怕因为学不成被留在府中,于是铆足了劲头,一月时间,终于将宗家侍女应备的仪礼学了几成像。
这远远没达到惠明的要求,若不是小郎君定下了日子,她定不会轻易饶了这两个小婢。
五月中,惠明寻了主君,说家中小郎君为女郎寻得了名师,专教女郎学经,她们后日将启程去往萍乡。
主君先前真以为惠明进府只是为了教仪礼,虽疑惑为何婚约定下便登门,但到底合理,他就没有考虑过其他。
哪想,突然就说要将吉了带去萍乡。
仪礼能在府中学,名师又为何不能来府中教经呢?
再有,后日便启程,这是完全没考虑他会同意与否啊。
主君很想说,我是吉了的父,你们不能未经我同意,擅自将吉了带走,可他不敢。
即使他已经觉出了不对,他也不敢说个“不”字。
他身前这位老妇人,曾经的长乐宫大宫女,得宗太后信重的人啊,若没有吉了,他哪里能得见。
他能对谁说出个“不”字,对宗家小郎君,他不敢,对这位老妇人,他同样不敢。
他最后只是说,“可能让我见见吉了。”
说完,主君自己都愣住了,一个父亲居然对个外人说,可还能见一见他的女儿。
惠明倒不仗势欺人,只说:“这是嬴府,你自可去往各处。”
主君讷讷,“好,好。”
惠明并不再瞧他,达成目的后自行离开。
主君则在她走后,立在原处,四顾茫然,片刻后问嬴忠,“嬴忠,郡守可是想将吉了带走?”
嬴忠,“主君,您仍是小主子的父亲。”
“可郡守怕是,不想认我这个妇翁啊。”
主君到底算不得太蠢,何况这是他一直有的顾虑。
“主君,小主子是知恩的。”
嬴忠不敢随意揣测郡守,只能这般劝慰主君。
主君心中自语,这恩于吉了,何时还清呢?还是已经还清了?
“嬴忠,去告春园。”
“是。”
两人沉默着,一前行一后随,去了告春园。
吉了得了惠明嘱咐,在两人到时,已等在了院中。
她颇冷淡地看着主君进院,看着他坐在自己身侧,又看着他忐忑地不知如何开口。
吉了并不觉他可怜,亦或是可笑,她只觉无谓。
痴心逐利之人依旧痴心,他只是知晓自己得不到想要的利罢了。
“父亲,您好自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