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朝时,但见锦煦帝龙心大悦,在众臣面前夸奖了子颜一番。昨日晚间,锦煦帝对子颜虽然严厉,但他心中不免得意,一是子颜这件事完成的算是超乎他之想象,其二无非就是事后子颜带病来致歉。锦煦帝想,说什么拥有神力,说什么法术可以控制人心智,还不是要依靠朕这个人君么?
锦煦帝对礼部上奏的要定泾阳神宫总管之名分,也无异议,锦煦帝说:“昨日你们也见了神君的大弟子、二弟子,朕对册封他们为泾阳神宫的总管和副总管皆无异议。想我祗项一国终须依靠玄武神君,只有神君才能为朕栽培出如此栋梁之才。”
枢密副使方勘见锦煦帝高兴,提议次日去山上狩猎。锦煦帝想这次到了行宫,还没几日就赶着上了神宫,虽借着围猎的名义,还未曾有一次真正狩猎,既然有人提议,也就同意了:“方爱卿所言甚得朕意,晟毕、晟齐,明日一早,朕便带了你们到后山狩猎。司马微、遥宁子何在,你们二人速速安排下去。”
朝堂上也一扫几日阴霾,众人就狩猎一事议论起来。正兴高采烈间,突见门外有刑部的人前来急报,锦煦帝传了上殿,才知洪柱刚才在刑部牢房被人杀了。此事一说,波澜又惊。锦煦帝原本简简单单找个替罪羊,现在又疑窦丛生。
下了朝,锦煦帝叫遥宁子去刑部牢房查看。遥宁子并没有直接去刑部,而是回了西院。进了西院,只见耀生和耀锐已经回来,师徒三人一起进屋探望子颜。
子颜此日已有些恢复,一早叫了礼部执事商议神宫合并细节,此时已叫了于炳和鸣皓等门下和赵武成他们讨论了半日。见遥宁子回来,便带了他们三人入了偏殿。
耀生先说自己带了刘灿徒弟归营的事情,说司马微这里放了军中这些法师回营,李衡亲自来接的。李衡借机在御林军营中接近神宫之人,耀生说,还好师叔关照我们亲自送他们回去,否则二师伯那里真要认出耀渭来。
子颜道:“二师兄这里倒无妨,只是让他知晓或有风险罢了,毕竟他是京中雷家子嗣。李贺凯那里没有什么高等法师,耀渭在那里卧底,就算是刘灿来了也没关系,不会被察觉,另外毕竟耀渭和他也算法术相当。”
遥宁子关心徒儿,担心李贺凯如果拉拢了京中仙师人物,终究不好办。子颜看着遥宁子:“这会儿师兄才想起徒儿安危,你去刑部大牢前怎么不考虑清楚!”
遥宁子见子颜已经识破,也就认了自己暗中下手杀了洪柱:“不是怕你听到凌迟处死太过,我才动得手,此人确是滥杀无辜,死不足惜,但罪不至此极刑。”
“师兄可知,陛下正欲改为斩首。望你以后做事三思后行,谋定而后动。”子颜说着,无奈又叹了气。
遥宁子方觉自己还是太过鲁莽,子颜看他自责的样子:“师兄毕竟还是好意,只是这一杀,激起千层浪。世子定以为是李府欲让他们背负杀人灭口之实,李府也可能真以为对方杀人灭口。两败俱伤,得意的便是皇帝。”
耀生不解:“师父和师叔不就是要祗项朝廷生乱么?这不是正好?”
子颜说:“此事未在计划中,恐将来有变,实在是多此一举。”子颜又见遥宁子的模样,说道:“师兄毕竟还是护着我的感受多点,其实昨晚你要不去,我都想去那里解脱了洪柱,师兄就不要怪自己了,事情已出,我们仔细应对便罢。”
遥宁子这才说话:“你们放心,我用最低等的法术做的,足够迷惑他们。”
说到这里,子颜他们三个都笑了,子颜想,自己这个师兄不管岁数变了多大,终是纯良之人,要不是有法术相护,早会被人看出端倪来。然而他自己呢?
子颜把昨日从东熙湖处得来的神宫财物薄册从袖中取出,交给耀锐,让他转交鸣皓,遥宁子问他为何交于鸣皓?子颜说:“陛下才是神宫财物的受益人,多年来祗项穷兵黩武,估计都是从神宫财产中所出。李贺凯这里养那么多军队,必然得到陛下支持,因而要的回、要不回这些土地、财物,其实要看陛下将来会把国中军权交给谁了。雷家支持安王府,因而我神宫财产应不少在他们手上经营,让二师兄去查,会准些、快些。他日如李贺凯地位不保,你们说雷家站在哪边?”
耀生问:“那万一雷家去安王府报我神宫,说我们要讨回财物,岂不麻烦?”
“册子是东熙湖给的,要麻烦也是他麻烦。”子颜说道,哪里知道遥宁子狠狠瞪了他一眼,心中传话给他:“你就是不喜欢此人,也不用任性捉弄他,毕竟他是我们这边的人。”
子颜也没睬他,继续和耀生说:“不管怎么样,要相信你们二师伯,他绝不会背叛神宫。”
子颜又关照耀锐,去了御林军找好鸣皓,回来时不要忘了去李营联络耀渭。遥宁子看天色差不多,于是辞了子颜要去刑部。他和耀渭一同离开行宫,走时关照子颜二人,明日陛下下旨围猎,子颜也要去!
锦煦帝午膳后,便在寝殿休息,不久就听遥宁子回报说,洪柱死于法师之手,因王府和李营法师已经回归,所以目前无法判断是何人所为。锦煦帝懒懒地叫他去查,一边又想,李贺凯这个儿子真是,昨日怂恿晟齐不达目的,想到栽赃嫁祸。
他又问遥宁子是否已关照了子颜明日出行一事,遥宁子答是。锦煦帝问他:“我见神宫之人,似你和你徒儿都习过武一般,再不济,像你大师兄,虽不像习过武,但一看就是法术高强。为何子颜看上去就是病病殃殃,总也不好?”
“陛下不知,凡人要承担神力,非是习武才能练就。我小师弟自小就跟着师父钻研神法,这才能让神力入体后无虞。而且使用神力,也不是光靠法术驾驭。故历代来,神守最后不能使用神力者也不是没有,历朝历代都有些个。我师弟年纪尚小,既然师父让他跟随陛下,迟早是能使用神力的,陛下也见他册封之日使用神力当没有问题。这和习武一样,慢慢熟知便好。陛下莫要心急,师父也正是想到小师弟的状况,才叫我和两位师兄伴着他一起辅佐陛下。”
锦煦帝听他说的有理,便打发他追踪查办刑部一案。
围猎那日清晨秋高气爽,北方的树林已经是斑斓多彩,司马微带了御林军百来人一大早就在行宫正门列队,等待锦煦帝出行。皇帝这日带了晟毕、晟齐,两府世子、镇南侯等皇亲国戚,武官这里以方副使为首的一些将领,反而东熙湖等文官却都给锦煦帝留下继续处理国事,因而神宫这里也留了于炳和他的弟子在继续和礼部协商。遥宁子被锦煦帝留下带领禁军护卫行宫,只有鸣皓带了十来人跟着子颜的马车。
一行人行至行宫北面七、八里的丘榭围场,尹漓行宫的监宫穆楠早已布好了围猎的场子,十来个行帐是供各府人员休息的,正中是锦煦帝的御帐以及露天的席坐。
按照规矩,每次围猎锦煦帝都会设置些不同彩头,有时是已打到的动物数量来计,有时是以谁打到的动物个头最大来计,也有时是以打到猎物快慢来计。皇帝奖励的可并不是可见的宝物或赏赐,去年获得彩头的燕平王世子晟裕和大皇子晟毕皆如愿进入内阁的静寒学苑研习学问。今年锦煦帝更加大方,说这次围猎的彩头便是担任朝廷中清点神宫财物的管事一职,且不说此事是个肥差,谁都明白担此大任,就是明白了给机会和神宫之人深切往来。锦煦帝问子颜:“子颜你看朕想的这个彩头可好?等下你便知他们这几个为了给你们神宫出力,今日可是会尽了全力。”
子颜笑着回答锦煦帝:“陛下这个彩头选的,神宫又不能自己来清点财物,看来今日我们神宫弟子必是不能参加这个打猎了!”
锦煦帝说:“这是当然,否则你们一使法术,哪里还有猎物留下?”说罢,放声大笑。这两人在宴席主坐相谈甚欢,子颜神色看起来也比前几天好了许多。不时,晟毕禀报说众人已经分为六队,都已蠢蠢欲动,想尽快上山打猎。底下穆楠说,山上已经全部准备完毕,几日前就赶了周边猎物到山上猎场中。
锦煦帝一看分的六队,两名皇子、两名世子、镇南侯和方勘各带一队。皇帝想,你们倒也真不浪费,今日皇子、世子和李衡尽然全部分开。方勘自是李府之人,也和其他皇族单独组了一队。
子颜说:“陛下,臣这里神宫弟子倒是有十来人,要不分散到各队人马中去,否则臣带得他们来围猎,却和臣待在一起,实在是无趣。”
锦煦帝于是说:“既然如此,那今日傍晚便以每队猎到的数量多少为计。”又叫鸣皓将他弟子分散到六个队伍,还关照他要分得均匀。众人即刻出发,片刻消失在山林树丛间。鸣皓便和耀生、耀锐留下一起陪着锦煦帝和子颜在营地。
以往每年围猎,锦煦帝等众人走了后,会带司马微等人上山,自己去捕猎一番,今年也不例外,他问穆楠是否有所安排。穆监宫说:“禀陛下,西苑内已经准备完毕,就等陛下前去行猎。”西苑就在围场西侧山头之上,那是专属于锦煦帝打猎的地方。锦煦帝邀了子颜一同前往,说到西苑的路还算平坦,马车应能上去。锦煦帝去西苑打猎还有一样,就是西苑所在山头,风光绝佳,是整个围场地势最高的地方,可以俯览前方行宫和大营。
众人由穆楠带路,一路向上,先是穿过了山脚下的密林,到达山腰,就见路边修有亭阁楼台,锦煦帝就问子颜,需要休息片刻否。
子颜说:“陛下说笑,车马行进才些许时光,臣还不至于就散了架吧。”锦煦帝如此便催促众人快点行进到终点。此处再过一片树丛,到山顶前就是一大片草场,前方草亭中,穆楠已备好帝王休息的席坐。锦煦帝跟神宫的几人说:“再前面的密林就是朕每年打猎之处,司马微每次都假意输给朕,实在无趣。要不你们几个和司马微比比,让朕知道我们的司马将军究竟如何?”
司马微在一边说:“陛下谬赞了,臣打猎实在不怎么样?不过和神宫的众位仙师比赛,可说好了不许用法术啊。”锦煦帝好久没有骑马出宫,此时见今年自己打猎的队伍加入了神宫的几个人,不觉精神一振,回头又劝子颜也换过马来试下。子颜推说不行,但答应马车跟在锦煦帝后面。
锦煦帝就带了司马微、鸣皓、耀生等十几个人上山打猎,耀锐驾了子颜的马车跟在他们后面,留下穆楠和范总管等候在草场之上准备午膳。
西苑的密林多是些乔木,此时还未到落叶时分,层层叠叠的色彩加上林子里的灌木丛,让那些个猎物便于隐藏。穆楠手下赶了不少狍子、狸子之类在其间,一上了这条山路,便能看见前方有小型野兽在林中窜动。锦煦帝和几名年轻人都立即策马追了过去,只有司马微向车中的子颜示意,说自己先走了,子颜说:“司马将军快请!”最后就留下子颜的车不紧不慢跟在他们后面上山而去。
密林中的道路越来越狭窄,马车行进的速度也逐渐慢了下来,一开始还能听到前方骑马这些人的嘈杂声音,后来渐渐听不清楚。子颜知道自己被落在最后了,好在这条山道并无什么岔路,一眼望去前方直奔山顶而去。子颜嘱咐耀锐驾着车,先至山顶,哪知才又走了一会,又出了树林,进入个草场。
前方草场边缘又是片树林,再往上去便可到达山顶。耀锐突然叫子颜来看,树林边聚集了不少人,子颜一看,果然是司马微、鸣皓和几个神宫弟子正在那边说话,再看他们右首边,耀生正陪着锦煦帝站在不远处。
子颜心想,不好,难道出了什么事情。他让耀锐速速驾车过去,到了近锦煦帝身边,停车下来,走到君王身边:“陛下,这是?”
锦煦帝提醒他:“子颜,你不要走过去。”子颜心中生疑,却见旁边耀生也示意他不要走近。此时子颜和锦煦帝都站在草场中央的高地之上,就是在那里,子颜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道,味道正来自于司马微、鸣皓几人在围看的那棵树下。子颜感觉事情不妙,看锦煦帝面色,心想肯定不是猎到了什么珍禽异兽,便关照耀锐也守在君王身边,自己向前方人群走去。
越是走近,这血腥味道越是浓郁,子颜也逐步看清,那边树下一团血色的不是什么野兽,而是一个人。此人面目犹在,背靠大树,坐在树下,胸口以下一片血肉模糊。子颜见到此人面容当觉也是依稀熟悉,正想再近些看,前方鸣皓见他过来,立即走上来拦住了他。
鸣皓说:“师弟不要去了,是方大人。”子颜没有停下,继续朝前几步,顿时看清了方勘的惨状。方勘死时像是见了什么异状,此时眼睛还是瞪得滚圆,眼角和嘴角都有鲜血渗出,上半身却无伤痕,而腹部却明显被人切开,肠子流了满地皆是。再看方勘,佩刀还挂在腰间,双手悬在空中,也没有伤痕。子颜见仔细了,心中知晓,此是被法术所伤,方勘既任枢密副使,当是行伍出身,多年征战,如是普通刺客,怎么会一点反抗的痕迹也没有。方勘腹部重伤后,当没有直接就死,他死时双眼正瞪在自己腰腹,像是看自己内脏流尽而亡。司马微对子颜说:“我们几个正在讨论方大人怎么遭此毒手,您二师兄说,必是中了开膛破肚的法术,我看也是,神守不知,这方大人当年在军中也是骁勇得很,不是法术如何就束手就擒了?”
子颜问鸣皓,可寻过痕迹。鸣皓说尚未,示意门下弟子行寻踪之术。只见鸣皓门下弟子走到尸体边,指缝间落下些金色粉末,这些粉末在方勘尸首的伤痕处,聚集成团,漂浮在半空,随着弟子默念几句咒语,这一团粉末瞬间又被打散,却像是顺着风,朝北面山头飘去。鸣皓示意弟子跟在后面,又对子颜说:“行此法术之人,已到了仙师级别,虽未到三等,但法术意念很强。”
子颜说:“师兄判断的对,我们一路上来,竟然无人发觉,此事我先去请示陛下,看是否要即刻追踪下去。”
说完,回身来到锦煦帝面前,对锦煦帝说:“陛下,方大人遇害您必然已经知晓,施法术之人究竟是何目的,尚且不知,目前还能用追踪之法寻到他在何处,是否要着人先去追踪?”
“方勘应是在东山那边打猎,怎么会跑到这边山头,莫不是他自己约了歹人在这里相见,但他应知朕会到西苑来,难道是他带人上西苑而来,但朕带了神宫的人,他哪有此胆量?”
子颜说道:“可疑之处是甚多,臣请陛下早日结束今日围猎吧。而对方在我神宫诸人眼皮下能隐藏得当,恐不是一人,臣另两位师兄都不在,而我们分散太多,实在是有些危险,大家早日回行宫去便罢。”
锦煦帝想了下:“准,你这边速安排他们去通知各队回营地,那个凶手如能追踪,不要断了线索。”子颜于是安排司马微和鸣皓诸弟子赶去东山猎苑,通知诸队下山。那里正准备安排耀生前去追踪,鸣皓说行凶者实力可能要远超耀生,自己愿往。子颜正在犹豫,锦煦帝却说,昨日洪柱在刑部被刺,今日之事可能与之有关,有子颜在身边歹人未必敢下手,因此叫鸣皓速跟着那名追踪下去的弟子一起前往捉拿歹人。
子颜此时却没有反对,就让鸣皓赶了线索而去,叫耀生骑马跟在锦煦帝身后,自己和耀锐上了马车准备下山,方勘尸体处就留下司马微的几个人在那里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