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亚牧师绝对不是一个坏脾气的老头,唯独在阿尔弗雷德面前除外。
红头似乎有一种独特的魔力,总能让和蔼的夏亚牧师勃然大怒,虽然他这能力也不仅仅对夏亚牧师生效而已。
救济院中是一片冷清的场景,与白瑾小时候一群孩童的景象完全不同,那颗被他们环绕着嬉戏的大雪绒球树已是无人问津,枯黄的落叶被扫成了一堆,再也没有人调皮地将其一脚踹开。
白瑾颇有感触的望着庭院,这里的荒凉其实是一件好事,没有十年前那么多失去父母亲人的孤儿,救济院才会因此沉寂下来。
但当白瑾从落叶旁走过,经过大雪绒球树,空无一人的屋舍寂寥空荡,砖墙的璧上铺上了一层岁月的尘灰,他还是感到了凄凉。
“难道院里就没有一个孩子了吗?”白瑾向白瑜问道。
在三年前他们离开的时候,院里还有群和白瑜差不多大的半大小子,但早在那个时候,就没有更年幼的孩子了,只是那时候白瑾从未注意过这一点。
白瑜摇头,就连当年在救济院里长大的孩子也没几个留在星叶城的,当大家长大后,视线自然而然跨过了星叶城的高墙,心也飞向了广阔神秘诱人的远方天地,更何况,这十年来,星叶城的治理越来越好,不存在完全找不到亲人养育的孤儿。
说到底,像十年前的那波孤儿潮本就是不合理的现象,是护教战争的缘故才会诞生那么多的孤儿。
尽管衰退之势不可抵挡,但救济院的地面却收拾的很干净,在阿尔弗雷德口中的夏亚牧师似乎是一个暴躁易怒的爱喝酒老头,可在其他人的印象里,却并非如此。
阿尔弗雷德率先推开后厨的门,在厨房里,一头白发的老牧师正在往煮沸的锅里加菜。
“老头,看看是谁回来了!”阿尔弗雷德得意地说道。
三人无视了阿尔弗雷德不情愿,将个子大占地方的红头推开,向老牧师问好。
“回来了?”老牧师也没有理会阿尔弗雷德,在将一根红萝卜削成几块扔进锅里后,转头笑呵呵地朝白瑾几人打招呼。
夏亚牧师有着绝对能令托雷斯·坎贝尔羡慕的一头白发,虽然看起来没有总教导官那么年轻,但也绝对算不得苍老,浅浅的皱纹爬满了脸庞,反而平添了一份岁月的成熟魅力。
看见老牧师那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银发,白瑾这才明白过来,当年救济院那些莫名其妙的热情大妈阿姨究竟是为谁而来。
但白瑾总感觉夏亚牧师的背没有以前那么笔直了。
“都来帮忙,咱们早点开饭!”夏亚牧师指向准备好的一系列食材,向四人说道。
得益于星叶城城主府和神殿的支持,救济院还没有陷入过物资匮乏的境地,但白瑾等人从小到大吃的除了从苏菲大婶那里买的面包以外就只有大杂烩一样的炖汤,因为夏亚牧师只会做这玩意儿。
完全没有技巧可言,将食材清洗干净后挨个削成块扔到大锅里,再放点盐就算好了,尤其是后来夏亚牧师还让孩子们帮忙加食材后,堪称一个群魔乱舞,以阿尔弗雷德为代表的捣蛋鬼们经常突发奇想,往锅里面加一些不合适的食材,导致味道惨不忍睹。
白瑾的悲惨记忆一下浮上心头,立马看向阿尔弗雷德,没削皮的蔬菜他可没少吃,但一锅带泥的汤可喝不得。
阿尔弗雷德却毫无自觉,一步挤到夏亚牧师身边拿起了一旁没削完的萝卜,嫌弃地看了一眼大锅里:“又吃这个,我说老头你能不能换点新花样,实在不行咱们出去吃一顿嘛!”
“出去吃?你回来甚至连菜都不愿意买点!”夏亚牧师说着说着就举起了手,甚至忘了手里还拿着菜刀。
当然,这一刀不会真的劈下去,夏亚牧师悻悻地收回菜刀,嘟囔了一句:“小兔崽子!”
大杂烩看起来不怎么样,吃起来也不怎么样,但至少给了白瑾一种回到过去的感觉。
“这次回来你们要待几天?”坐在大雪绒球树下,夏亚牧师问道。
“应该只会留一天。”金如实回答。
夏亚牧师习惯性地打开了他那用了数十年没换过的水壶,但其他人都知道里面装的不是水而是便宜的小麦酿酒,牧师保持着近十年一天只喝三口的习惯,醒来一口,睡前一口,一天中有意义的时候一口。
他摇晃着自己的水壶,不急不慢:“够吗?”
一天是很短暂的,日升日落,稍稍一疏忽就过去了,尤其是事后回想起来,往往只能在脑海中留下一个简单的泡影,让人惊讶这一天是何其迅速且单薄。
对谁而言,一天都是不够的。
金呵呵笑道:“以后会有许多时间的。”
夏亚牧师:“阿尔弗雷德那小子告诉我,你们三个要去永恒要塞了,是真的吗?”
阿尔弗雷德从小到大调皮捣蛋,但从未对夏亚牧师说过谎。
牧师苍老浑浊的眼睛扫过沉默不语的金和白瑾,又说道:“虽然在得知你们去了白羽学院的时候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但我还是没想到最后会是永恒要塞。”
白瑾:“您去过永恒要塞吗?”
夏亚牧师摇头:“没有,当年我毕业后去的是奥尔德南的北方防线。”
奥尔德南的北方防线以及神殿的北方要塞堵住了达纳人南下的两条道路,将火焰之子们死死的困在了寒冷的极地。
说话间,夏亚牧师举起水壶喝了一口,水壶遮住了老牧师的脸。
风吹落大雪绒球树的锯齿状落叶,落叶飘旋,落在老牧师的肩头,被老牧师轻轻抚下,在树冠上,冬季才会成熟的雪球果已经有了雏形,青白色的幼果挂在枝桠上,等到寒风吹起,就会像一个个雪球般在枝头垂挂。
“那里,是什么样的?”
夏亚牧师听见白瑾的询问,正要塞进壶口的塞子又放了下来,他又喝了一口酒:“不怎么样,北方防线太靠北了,太冷了,尤其是对于我们这种非斗气侧职业者而言。我第一次去的时候正赶上寒冷的冬季,甚至都不敢在外面撒尿,只能死憋着,到了温暖一点的茅厕里才放出来。”
“那里的人也很冷,冷漠地驻守、巡逻、休息,一年到头和别人说不了几句话,就好像风雪夺取了他们的语言能力一样,一个个把自己活成了冰块。”
金:“那里没有夏天吗?”
“当然有,虽然很短暂,但还是有的,每到盛夏的时候,北方的达纳人就会派出商人或者小型的商队,带着极地的特产偷偷到各个堡垒,换取他们想要的粮食和物资。”
白瑜插话道:“这么看来,你们和达纳人的关系还不算太僵嘛,还有贸易往来。”
夏亚牧师拿着水壶的手抖动了一下,但终究是没有喝第三口,他呵呵笑了起来,笑容却满是苦涩:“夏天是很短暂的,小白瑜,更漫长的是冬天,到了冬天,达纳人也会来,但不是商人,而是战士,他们带来的也不是货物,而是战斧和利刃,冬季,是杀戮的季节。”
在冬季的漫天风雪里,人与人厮杀,鲜红色的血是雪白中唯一的异色。
“为什么?”白瑜难以置信地问道,她无法理解之前还是友好贸易的双方一到冬天就刀剑相向这种事。
“因为他们想活着,我们也想活着。”
“相互厮杀怎么能算是想活着?”
“因为有的人死了,有的人才能活。”不等夏亚牧师回答,白瑾就先说了出来。
极地是一个贫瘠的地方,完全无法种植作物,所以一到了冬天,就会存在多余的达纳人,那些多余的人一定要去死,或者有其他人代替他们去死,有人死,才会有人活。
所以,当年叱咤风云的火焰之子才会被困在极地千年,他们无法在吃人的风雪里养育出足够的人口与战士,也无法攻破将他们锁住的防线与要塞。
金:“所以永恒要塞会更艰难对吗?”
当年光明战争胜利后,人类领袖们未尝没有对达纳人网开一面,极地虽冷,但远比不过环境恶劣如传说地狱的蒙山,达纳人的冬季攻势是无奈之举,那么更荒凉更贫瘠的蒙山呢?
夏亚牧师:“上一次要塞攻防战已经是一百年前了,一百年里,精灵和兽人做了什么,我们一概不知,但他们终不会心甘情愿地在蒙山里灭亡的,百年积蓄,一朝倾泻,那恐怕比天江的大洪水更加恐怖吧。”
就像是一把达摩克里斯之剑,悬在头顶一百年,人人都在恐惧,剑落下时毁天灭地的场景。
白瑾能察觉到妹妹那担忧的眼神,他强行控制着自己的脖子和眼睛,不转向白瑜的位置,他盯着老牧师手中的水壶,仿佛那水壶有着非凡的吸引力。
“我们会活着回来的。”
金抬起头看向还未成熟的雪球果,果实表面的那些细微绒毛会在冬季长成包裹住果实一层的雪绒,用手绕着雪球果一圈就能将那些柔软的雪绒抹去,露出光滑冰凉的雪球果表皮,里面是带着寒意的软糯果肉。
他指着树上的果实:“到时候,我们会一起回来,再吃一次这颗树结出的雪球果,圣城卖的雪球果可没这个味儿!”
“院长,您可一定要将这棵树照顾好了,别到时候我们回来却吃不到果子,那可就太悲伤了。”
夏亚牧师闻言呵呵一笑:“放心吧,有我在,这棵树就绝对不会出问题,别说等你们回来了,以后你和白槐树街那个小姑娘的孩子都吃的到它的果子。”
“果子?什么果子?老头你转职德鲁伊了吗?”
阿尔弗雷德洗完锅碗走出来正好听见这句话,于是站在夏亚牧师身后说道,吓了老牧师一跳。
老牧师勃然大怒:“你小子是猫妖吗,走路都没声的!”
夏亚牧师怎么也不会想到,阿尔弗雷德竟然会是白羽学院这一届中潜行课程成绩最好的几人之一,那狗熊一样的身躯往往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摸到其他人身边。
“下次不准站在我背后!听见了吗!”惊魂未定的老牧师下意识地拔出了木塞,往嘴里又灌了一口。
在白瑾等人眼前,他就已经喝了三口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