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依据地图的指引,晓峰来到了那户人家的门口。站在门前他深深的不安,来回踱步不敢敲门。
他是不是该先把这事情告诉警察?或者至少要找人陪着自己一起并在暗处录像?晓峰从未想到过自己居然真的有机会发掘出事情的真相,因此没有准备任何预案。
可是,来都来了,总不能灰头土脸的直接回去,不入虎穴焉得虎子,上了!
给自己鼓足勇气,晓峰站到门前。
“咚咚咚。”他敲响了门。
没过一会儿,门内传来“哒哒”的脚步声,他的心跳也跟着脚步声一起急促了起来。
脚步声到门口消失了,晓峰知道那是主人在透过猫眼观察自己。他直挺挺的站着,希望自己尽可能显得人畜无害一些。
过了一小会儿,门开了一个小缝,一位看上去四十多岁的地中海男性将半个脑袋探了出来:
“你是来收物业费的吗?之前没见过你呢。”
晓峰露出友善的笑容,问:
“请问您是胡建兴先生吗?我是一名学生——”
“胡建兴?”地中海打断了晓峰,“我不是胡建兴。胡建兴是这栋房子原来的主人,后来他和老婆离婚,财产不好分,就把这房子卖给我了。我这还在付按揭呢。”
晓峰意想不到,连忙追问:
“那,您知道胡先生和他前妻去哪了吗?”
“我不知道,那和我又没关系。他老婆好像回娘家了?他自己我就完全不清楚了。”
晓峰感到十分失落,但还是保持友好地冲地中海点头致了谢。
那户疑似遗弃了老人的家庭已经搬走,线索断了。尽管原本他就没抱太大希望,可真到了彻底无法继续追查的时候他还是感到沮丧。
那户人家离婚了,是因为老人吗?因为老人糊里糊涂难以伺候?抑或是支付不起高昂的治疗费用?晓峰脑补不出一个完整的过程,只好就此作罢。
时间已然不早,他要抓紧去买了排骨回家,不让姐姐担心。
提着购物袋返程的路上晓峰心情阴郁,他想不明白为何会有人遗弃家中的老人。难道说其实老人和他们没有血缘关系?
尽管看到过一丝希望,但最终还是无功而返。这世上并不是所有故事都有结尾,晓峰一边安慰自己,一边回到了家中。
晚上,晓峰炖了一大锅排骨汤,下了一整包挂面。大冬天,吃这样一锅焖的软烂入味的排骨汤实在享受,云玲吃得浑身暖呼呼的,嘴角流露出笑意。
见自己的姐姐开心,晓峰的心情也舒缓了不少。可是在吃完饭和云玲一起洗碗的时候,他还是不受控制的想起了有关老人的事情,心里又难受起来。
云玲察觉到了这点,问他:
“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晓峰叹口气讲:
“我又想起那位老人了,觉得真是不公平。”
云玲安慰他道:
“我们的社会还远不够好,有时就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这又不是你的错,不如说你反而是在做好事,开心点。”
晓峰点点头,见他的面上还不是很有光彩,云玲提议道:
“如果你放心不下,那咱们待会儿再去看趟老人吧。”
晓峰回答说好。
收拾好残局后已近七点半,他们得抓紧动身,因为不知道医院有没有探视时间的规定。
公交车上,晓峰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接起来,发现是彩黎。
“晓峰,你现在有时间吗?方便和我讲话吗?”
晓峰在车里一只手抓着吊环,周身都是人,他好巧遇上了一轮下班的晚高峰。
“抱歉,我现在在公交车上,人声嘈杂,我待会儿再打回给你吧。”
“在车上?你要去哪?”
“我去趟医院,想再见见老人,和医生聊两句。那就这样,我待会——”
“等等,”彩黎的声音交杂着周围环境的噪声,听起来不是很真切,“那我马上也去,你不用给我打电话了,我会在医院门口等你。”
“oK。”
电话挂断,云玲投来好奇的目光。
“彩黎说她也去看老人。她家离得近,她到了会在门口等咱们。”
云玲点头表示了解。
下了车,晓峰呼出一口白气,远远的就看见彩黎提着手提袋站在医院门口等他。
但彩黎没有第一时间看见他。彩黎站得笔直,看向路的另一侧,她扎着之前的淑女辫,头上还多了一个花瓣形状的发卡,眼神有些迷离,似乎是在思考着什么。
晓峰觉得彩黎身上出现了某种变化,改变了她的气场,但他说不上来那是什么。
“彩黎!”
晓峰出声喊,见彩黎偏过了头就笑着向她挥手。
彩黎回以淡淡的笑颜,小步跑了过来,向晓峰和云玲问好。
三人并排着走进医院,彩黎在晓峰的左手边,云玲在他的右手边。
“子斌没来?”
“嗯,”彩黎点头,“他说自己有点累了,懒得出来。”
随他去吧,晓峰心想。
“彩黎,你说有事情要跟我讲,什么事情?”
彩黎瞥了眼云玲,欲言又止。
“先探望老人吧,我的事不着急。”她说。
云玲察觉到了彩黎的目光,什么也没有说。
三人这回来,对于路线已经是轻车熟路了。因为提前发了消息,当他们进入住院部时,医生已经在老人的病房门口等候他们多时。
“真是辛苦你们了,这么晚还过来。”医生带着歉意讲。
众人挤进不大的病房,看见老人虚弱的躺在床上,都感到十分惊讶。明明昨天还蛮有精神头的,怎么过了一天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看见晓峰他们来了,老人努力睁大眼睛,勉强流露出笑容。
“晓峰,你带着两位老婆过来了啊。”老人的声音有些含糊,没有底气。
云玲笑了,心说您居然还记得这设定啊。彩黎则是掩住嘴,脸微微的泛红。
老人转动眼珠,将目光移到彩黎身上。
“闺女,你是哪个部门的来着?”
彩黎蹲下身子,向老人露出温和的微笑。
“老先生,我叫江彩黎,是学计算机的。”
“计算机?好哇,”老人努力抬起手指了一下云玲,“她以后造好了导弹,你正好帮她计算弹道。”
彩黎站起身,尽管还是笑着,眼里头却有一股悲伤。晓峰和云玲也都是同样。
晓峰转过身问医生:
“老人怎么了?这样没精神。”
医生露出苦涩的笑容。
“他的肝肾功能近乎完全衰竭了,胃部的穿孔也扩大了。”医生叹了口气,两眼看向晓峰,“我记得你是叫……邱晓峰对吧?明天有时间吗,放不方便留在医院,我们需要一个人看护老人。”
医生顿了一下,语气沉重起来。
“以老人的情况,不一定能看到后天的太阳了……”
众人瞪大眼,不敢相信医生的话。
“怎么会……”晓峰喃喃道,感受到一股巨大的无力感。他正正神色,冲医生点了点头:
“好的,我晚上会留下来。”
“可晓峰,明天不是……”看见晓峰冲自己笑了笑,彩黎低头闭上了嘴。
“没事的,我早说过,我不过生日的。”
“那我留下来陪你。”几乎是异口同声,彩黎和云玲向着晓峰说。说完她们看向彼此都是一愣。
“病房里的空床就这一张,”医生笑着说,“小伙子留下就可以了。”
云玲和彩黎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给打乱了阵脚,忧心忡忡的望向晓峰。
“没有护工之类的吗?”云玲问医生。
医生摇摇头,告诉她这段时间医疗资源很紧张。
“没事的姐,就是在医院里住一天。”
云玲正欲开口,老人那边突然有了动静,他叫道:
“晓峰,晓峰……”
晓峰赶紧靠过去。
“您说。”
“晓峰,”老人努力偏过头,双眼看向晓峰,“你的军队现在有多少人?”
“额,”晓峰考虑了一下,微笑着伸出张开的手掌,“我有五十万大军。”
老人将眼半闭,没有回话。晓峰有点担心,不知道自己是说少了还是说多了。
“老爷子,我其实——”
“五十万好啊,”老人突然又开始说话,他笑着将颤巍巍的握住晓峰的手,“五十万好啊。”
“可是你要记着,你的军队要是正义之师,你的这些兵要用来保家卫国,不能用在歪处。”
晓峰点点头。
“我会的。”
老人满意的点点头,将手放开,皱着眉头迷迷糊糊的进入了某种半睡半醒的状态。
“没事吧,晓峰。”彩黎靠过来关切道。
“没事的,你们不用那么担心,都开心点。姐,彩黎,思迈露(smile)。”
晓峰的日式英语把两人逗乐了,眉头舒展开。
“行吧,回头再补偿你一天生日。”云玲笑着说,她摸索着裤兜问医生,“哪里能抽烟?”
医生给她指了下卫生间。云玲点点头,抛下句“那我去抽根烟,换换心情”后离开了病房。
这是个好机会!彩黎看向医生。
“那个,我想和晓峰说句话。”
医生比了个“oK”的手势,推了出去,还顺便关上了门。
“晓峰,真是辛苦你了。明明是生日,却要留在病房里。”
“我说了好多遍了,我没事。而且我并没有不愿意。”晓峰叹口气,微笑看向彩黎,“所以,你有什么事情?”
晓峰漆黑的双眸澄澈而明亮,让彩黎的心砰砰直跳。她今天在家里纠结了一整天,才终于在晚上拿出了勇气。
尽管旁边有位半睡的老人,尽管她不知道这个场合是否合适,她也不愿意再等了,她需要听到晓峰的回答,否则说不定在夜晚心脏就会因不安而爆炸。
“晓峰,”她张开口,一字一顿,仿佛说出每个字都要消耗巨量的勇气,“你还喜欢我吗?”
晓峰笑了,还以为她要说什么。
“当然。”他说,“我喜欢你。”
彩黎的面色瞬间红润,双眼神采奕奕起来。
“谢谢。我也喜欢你。”
“嗯,”晓峰点点头,“谢谢你。我很高兴。”
彩黎刚想开口说什么,门就被推开了。云玲回来了,连带着医生也走了进来。
晓峰坐到病床上,翘起二郎腿,冲着彩黎和云玲挥了挥手。
“行了,不早了,你们回去吧。老人这边有什么的话我和医生肯定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的。”
晓峰这样说,彩黎和云玲也不好再讲什么了。她们微微欠身,向晓峰和医生告别后离开了病房。
医院的门口,彩黎和云玲挥手作别。
“怎么了彩黎,”临别前,云玲问道,“你好像心情不错。”
“有吗?”彩黎摸摸自己的脸,浅浅的露出笑容,很有礼貌的回复,“没有吧,我和平常一样。”
云玲笑了笑,没有说话。再次告别后两人分开,云玲要去公交站,彩黎则是要去地铁站。
去地铁站的路上,彩黎不自觉的哼起歌,脸红彤彤的,双脚轻快的点在地上,仿佛蜻蜓在池塘中起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