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应中军闯进来之前,应小满正躺在床上想应淑。
他已经有十八天没有去山沟窝了。不知道应淑跟舅妈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之前感觉她们好像吵了架,但上次去她们仿佛又和好了。
和好就好,只有周春花照看着应淑,他才能放下心来。
只是他一声不吭十八天没去,应淑一定会担心他。怎么办?她要是想来看望他……
应小满紧紧地捏住手指,焦虑地咬紧嘴唇。
后河村就是狼窝虎穴,她来了,就走不了了。
应小满很想再去一次山沟窝,至少编个理由骗过应淑,好让她安心地住在舅舅家。
但他不能去。
他不能应家引到山沟窝去。
家里已经有人发现他常去舅舅家了。
应小满捂住领口,肥大了一圈儿的破褂子下面是周春花做给他的新棉袄,用的是厚实的斜纹棉布、今年下来的新棉花,周春花知道他怕应家人发现,为了他能安心穿上身,特地拿回娘家踩了好几道菱格,以便能套在褂子里贴身穿着,还不显出行迹来。
十八天前的晚上,应国辉偷偷溜进草棚,从他被子里头找出了这件袄子。
不可能是应国辉自己发现的,他平常正眼都不看他一眼,不可能会发现他一直小心藏起的棉袄,应国辉也没那个心眼。
难道家里有谁在暗地注意他这个透明人?
应小满心头略过一阵寒意,他觉得很不舒服,没人会喜欢被人带着恶意偷偷窥伺的感觉。
“等过了年,我再去找姐姐吧,要是让家里发现……”应淑买了门面,还准备带他去县城上学,那他们迄今为止的努力就全部完蛋了。
应小满闭上眼,他闻到了饭菜香,准备先瞌睡一会儿,等他们都吃完,再摸黑去厨屋找点剩饭吃。
过年就好在这儿,能多些剩饭,不像平常总是一锅涮锅水。
可应小满躺了一会儿,却没听到开饭的动静。反倒是应老太单独把应中军叫进了屋。
不知怎么的,他心里突然咯噔一声。
还没等他坐起身,门咚的一声让人踹开了,应中军背光站在门口。
夕阳通红的余光勾勒出他粗犷的身形,他的脸笼罩在一片浓黑的阴影里,应小满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有一双赤红的眼睛,像两点鬼火,在黑暗里猎猎燃烧着。
应小满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他揣摩着应中军的脸色,习以为常地蜷缩身体,准备迎接意料之中的暴揍。
应中军却没有像往常那般二话不说提拳就上,他站在门口,像初次认识应小满一样,用陌生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他。
“你行啊,你跟你姐,都挺行。”
应小满浑身一僵,他慢慢抬起头,“你想打我就赶紧打,别牵扯我姐。”
“你姐,”应中军笑了声:“她个不要脸的东西,你怪心疼她。就是不知道,她会不会心疼你。”
应小满瞳孔紧缩,他的脸唰地苍白如纸。
他千防万防到底是没能防住,他们还是盯上了应淑。
他可怜的姐姐,比任何人都漂亮能干,只想过上普通人生活的姐姐,难道就逃不出他们的掌心,只能被他们吃干吸尽吗?
应小满不甘心,他站起身,朝应中军扑了过去。
大年二十九的晚上,刘国强一家人正在吃饭。
准备年货累得够呛,周春花也没什么心思做饭了,应淑快速地打了个酸辣汤,里头放了鸡蛋、炸豆腐条、瘦肉丝、粉条和木耳丝,用胡椒粉跟醋调味,又辣又酸,别提多开胃。就着先前炸好的丸子面托,是集简单与美味于一体的晚餐。
一家五口人围成一圈儿坐在桌边,其乐融融地吃着晚饭,刘波跟刘涛都喜欢酸辣汤里的肉丝,你争我抢的,吃成了哼哧哼哧的小猪。
周春花一边笑骂着他俩,一边眼疾手快又盛出两碗肉丝多的,一碗推给刘国强,一碗放到应淑手边。
“嗦什么筷子,吃饭呀。”周春花敲了敲应淑:“你再不吃,可都叫俩臭小子抢完了。”
应淑勉强一笑,她蹙着眉头,直接放下了筷子:“我有点吃不下。”总觉得心里头一悸一悸的,跳得她心慌意乱,总觉得好像有不好的事情会发生。
“你才吃了多大一点儿啊。身上不舒服?”周春花伸手去摸她额头:“也没发烧,咋回事?”
刘国强观察着应淑的面色,信誓旦旦地断定:“炸东西炸的,油味儿闻多了。”
周春花顺手给了他一拳:“那你意思是怪我了?不都是炸给你们爷仨吃的?”
刘国强一脸委屈,手往嘴巴上一抹,表示不吭声了。应淑忍不住笑开,温温柔柔地拉开了周春花的注意力。
“我下午炸东西的时候多吃了几口,可能是不饿。要是晚上饿了,我再吃点,家里这么多东西呢,饿不着我。”
“没事儿就好,还有啥不舒服赶紧说,不行咱们立刻去卫生所,不能把病气带过年去。明早包饺子你别起来了,多睡会,说不定是最近累着了。”
“饺子要包几个馅啊?娘。”
“俩,一个白菜肉的,一个大葱肉。”
“白菜馅儿的不好吃,娘,我们想吃酸菜馅儿的,姐带着我们腌了一小缸酸菜,说酸菜饺子可好吃了!”
周春花大手一挥,无情拒绝道:“我跟你爹都爱吃白菜,我包白菜的。你们想吃酸菜的,要么求你姐给你们包,要么自己去包。”
刘波跟刘涛可怜巴巴地看向应淑:“姐,要不你躺床上,教我们怎么包?”
“我也挺想吃酸菜饺子的,小满也没吃过。咱们腌的酸菜更不能浪费了。但是——我得帮舅妈一块包白菜饺子,没有时间了啊……”
“姐~求求你了,你说啥我俩都答应。”刘波跟刘涛立马上道地开始撒娇。
“明天早上要是你们愿意早起半个小时,我就有时间跟你们一块包饺子了。”
“一言为定!我们一定能起来!”俩孩子把饭碗一推,立马急着要上床去睡觉了。
“你就惯着他俩吧,光给自己找事儿干。”
应淑笑开,“我们说好的,过年包个新花样。除了萝卜白菜,再好的也没有了。酸菜饺子总比萝卜饺子新鲜点儿。”
应淑说的新花样——酸菜饺子其实还没有人吃过。毕竟数起各地的酸菜,不是东北就是四川,酸笋、酸汤都算上,也得是广西贵州跟云南。中原地区的特色是腌咸菜。
所以不光刘波跟刘涛,周春花跟刘国强也好奇,这酸菜饺子是个什么好滋味。
大年三十一大早,应淑起床一看,好家伙,全家都在厨屋等着了。
这下包起饺子就更快了,刘涛捞酸菜洗酸菜,应淑剁猪肉来拌馅儿,力气大的刘涛去和面,至于周春花跟刘国强嘛,就站在一边儿看热闹。
“这酸味儿闻起来真不错,勾得人流口水。”
“你们俩包快点儿,先包满这一盖帘,让我跟你娘下一锅尝尝。”
刘涛跟刘波都手忙脚乱,手指都挤抽筋了,刘国强还在后头不留情面地催。
这是他俩第一回包饺子,以前家里包饺子,周春花哪里舍得让他俩祸祸食物。
俩人也是心灵手巧,让刘国强催了一会儿,手上的动作就像模像样起来了。很快,肚大皮薄的胖圆饺子摆满了盖帘。
周春花一点儿都不含糊,拿起饺子下到锅里。热水滚过三次,饺子雪白可爱地浮在水面,跟着水汽上下起伏,飘出热腾腾的香气来。
一顿饺子,这就是大年三十最传统的早饭了。
“应淑,第一锅下出来了,快过来吃饺子。”周春花喜气洋洋地叫道。
应淑应了一声,擦了擦手,上前去帮忙端碗。
这时,一个面熟的小孩贸然跑进了刘国强家,在虎妞的狂吠里大声叫道。
“二堂叔,不得了啦,后河村来人了!快带着你家侄女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