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这么晚了……你怎么……?”慧玉扶住桌角想要站起来。
“就坐着吧!小心别磕着。”卞沧临倚在墙上,借着屋外灯火的亮光,目不转睛的看着她。
“我叫知倪儿来把灯点上!”
“不用!别声张!我偷偷进来的,只是想跟你说说话……”
“怎么了?”慧玉听出他不对劲,担忧的问。
卞沧临不知也不想回答,干脆转了个话题:“……昨日送来的百花蜜茶糕好吃吗?”
“好吃!甜而不腻!”慧玉见他不愿多说,只好随他的意,“是哪家点心铺子的新品?”
“长平河岸边新开了一家茶馆。他家别的茶点不怎么样,就着蜜茶糕的味道独特美味,所以就买来给你尝尝鲜。”
“说起尝鲜……殿下可知陛下今日特地把我邀去十里归居吃了冬暖锅?”
藏在黑暗里的卞沧临一下变了脸色,压着因痛苦引出的怒火,只轻‘嗯’了一声。
慧玉撑着脑袋,转头去看窗外:“……我总觉得……陛下今日怪怪的!特意邀我去十里归居时是,同我闲聊的那些话也是……”
“……父亲他……对你说了什么?”
“陛下说了许多已逝皇后的事儿……殿下的母后,有胆有识,应是位十分了不起的女子……”
“母亲在世时,要操持内宫、掌控褚家,还要帮着父亲处理一些无法摆到明面上的政务而常年奔走于外。后来积劳成疾,还未过四十就薨逝了。”卞沧临从黑暗中走出来,勾过慧玉的脸,“琰儿……聘妻诏,我收回去,可好?”
子阳慧玉对上他的眼睛看了半天……看出他藏了情绪,便轻轻拽了拽他的袖子,试探着问:“为何?!”
“……害怕……”他将她拖起来拉入怀中,紧紧抱住:“害怕你因成为了我的妻子,便也如母亲那般不过惑年便离世……若是嫁到普通人家里去做媳妇,或许,能活得长久些。”
“殿下……说到底,人能活在世间的日子长短,不过是寿缘罢了!与嫁到皇家还是普通百姓家有何干系啊……”慧玉故意嘟起嘴,回抱住他,“人生难料,珍惜当下,不必为了不可知的未来忧心忡忡!指不定……明儿个我吃了颗甜枣就被果核给噎死了呢!”
“别胡说八道!”他眉头一皱,忍不住敲了她一记脑门。
慧玉咯咯咯的笑着揉了揉脑门,又仰着脑袋用下巴抵在他胸口上撒娇:“说说而已,别生气嘛!……人啊,睁开眼睛看一回日升月落,就得为柴米油盐、衣食住行操劳一日!等见不着了,彻底闭了眼,也不过就是久久的歇息了……生死皆由天管着呢,咱们何必在意过多!人活着的时候,只操心活着的事儿就好。”
卞沧临伸出食指戳开她的脑袋,左右打量她:“你从哪听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道理?”
“诺先生啊!”慧玉握住他的食指,笑眯眯的把脸也贴了过去,“有一回我实在想母亲想得吃不下睡不着,他便同我念叨了一番:活着的人就该操心活着的事儿,怀念、伤心偶尔即可,毕竟日子还得过,人还得活着,不然祭典时谁去为逝者焚香烧纸?”
卞沧临看着她,一时没忍住,居然笑了。
“小琰儿,你的这位诺先生,到底还教了你多少奇奇怪怪的道理?”
“其实诺先生教的可没我娘教得多!而我娘呢,可指着那些奇奇怪怪的道理,在这宅院中求了这么大一方安宁呢!”慧玉得意的背起手,对着他摇晃脑袋。
卞沧临盯着她的双眸,突然一把拽过她推倒压在软榻上,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似笑非笑似真非真的问:“世人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你就不怕嫁入皇城后便再无宁日么?”
面对他这种胁迫的姿态,慧玉没有怯懦,还伸手去捧起他的脸,自嘲道:“别国如何我不得而知,但在孟章……佑安侯府可比皇城闹腾多了!”
卞沧临空出一只手,顺着她的脸颊勾出一道轮廓,故意冷下声:“内宫里虽再无三千佳丽,但指不准我就把你当利剑使呢?”
“那殿下想让我劈哪儿,我便劈哪儿!”
“被利用……不难过?”
“甘之如饴!”
卞沧临望着她满眼的深情,俯身而下。
窗外石火灯的灯光,透进来照出软榻上交叠在一处的影子,微微笑啊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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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住处的许琎刚解下腰带,便听见有人闯了他的院子。
房门被推开,一群戴了鬼面的人立刻挤了进来,把原本就不大的屋子塞得满满当当。
“这都大半夜了,还那么大阵仗……隐主大人,至于吗?”
“你屋子太小,还是出来说话吧!”
戴了顶黑色帷帽的男人一边说着,一边坐到手下从屋里端出来的木椅上。
许琎重新系上腰带,走出屋子与坐着的男人面对面。
“我这小院子虽然僻静,但周围也不是没旁人。隐主大人弄这一出……是何意?”
“你不也说了么?现在是半夜,不碍事的!”隐主翘着腿,手里抱着个茶壶,悠哉悠哉,“此次前来,我就一件事……南存策是我的棋子,你不能动!”
许琎搓了搓手,点点头:“当然当然!如果隐主大人能把那位即将嫁入皇城的太子妃送给他,我当然不会动这位计官大人分毫!但……若隐主您送不了……可就不能怪我了。”
隐主定住,问他:“为何?”
“我知道隐主大人对南计官的本事很上心,”许琎走到隐主身侧,拍了拍他的肩,“可也正是这本事……对我的威胁实在太大了!我在摇香馆时就与他交集甚多,此次化身巡官,在官场上也免不了碰面的……”
“你不去刻意接近,就不会出问题!”
“那……隐主大人敢不敢同我赌一番?以三个月之期,我秉公行事,看他会不会瞧出端倪……”
隐主沉默了许久,最终点了点头:“好,就三个月!若他真如你所说,那就随你处置!”
“……看来在隐主大人心里,我比南存策的价值,还是要高一些的!”许琎冷冷的笑了笑。
“那是自然!”隐主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许琎身边,附过嘴去到他耳边小声说:“许大人可是我从监兵国主手里抢来的好货!”
说完便领着那群鬼面扬长而去。
许琎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冷哼了一声:“哼,若不是察觉自己也有可能被南存策的本事识破身份,怕是不会同意让我解决那个麻烦!放心吧,我这份好货,可不是你想怎么用就能怎么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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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那晚卞沧临突然来又着急走后的两个多月中,慧玉舒心的过起了吃吃睡睡,然后溜去欢居探望那群小猴崽子的日子。
内宫依旧每日送来些好吃的糕点鲜蔬,只是卞沧临再没有出现在慧玉眼前过,即使她每隔个一两日便去欢居从天明守到天黑。
“小姐,咳咳,你又要去欢居吗?”知倪儿一边帮她系着披风上的带子,一边捂嘴咳嗽。
“嗯,当然要去!前日答应了想月,要带她去吃陈妈妈家新出的大包子。”慧玉见她咳得厉害,赶紧帮她拍了拍后心,“你受凉发烧才好没两日,今儿个也别跟着我跑了,在家里好好歇着。”
“那让梅染陪您去。”
“不用,我自个儿去就成!这天着实冷,你们也别跟着我瞎折腾,在家里炖煮点暖身的药膳等我回来一起吃。”
“好。咳咳咳……”知倪儿替她整理好衣襟,又递去一把油纸伞,“小姐还是把伞带上,这天冷得……指不定会下雪。”
“行!”慧玉拿上伞,笑眯眯的出了门。
出了凌波院,她熟练的避开府里的仆役,绕到侧门溜了出去。
大街上人烟稀少,连平日里卖小孩儿玩意儿的那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货郎都瞧不见影。一阵冷冽的寒风吹过,慧玉缩了缩脖子,把手藏进大袖子里。
“这鬼天气……有本事冷死本姑娘算了!”她话音刚落,天上便飘起了细雨。
慧玉无语的撑开油纸伞,顺便拍了两下自己那张狗都嫌的嘴。
天更冷了,为了不让还在欢居念书的小崽子们出门受罪,她干脆先去了陈妈妈的包子铺,准备买了大包子直接送去欢居。
别处见不到几个人,但这包子铺前倒是堆了不少。等了好半天,终于挤进人群买了十来个大包子。
慧玉刚把手上的一串大包子藏进披风里暖着,就听见身后有人叫她。
“楚……子阳小姐。”
她回过头去一看,是南存策。
“楚琰见南大人安。”手里又是包子又是伞,搞得慧玉没办法行礼,只好简简单单的点了个头。
南存策听见她自称为楚琰,愣了一下,但很快反应过来,一面回礼一面问候道:“楚姑娘近来可安好?”
“挺好的,南大人也来买包子?”
“今日休沐,闲来无事,便出门逛逛。”
慧玉被寒风吹得又是一激灵,在心底悄悄翻了个大白眼……这么冷的天出来闲逛,怕是吃饱了撑的吧!
“那楚琰就不打搅大人……出门逛逛了,告辞。”她又低了低头,算是行了道别礼。
“姑娘买了这么些大包子……想必是要送去给那些娃娃们的吧!”南存策见她要走,急急拦住,“在下正巧有空,同您一道去看看,可否?”
慧玉刚想开口拒绝,结果又被南存策截了话术。
“……上次送去的墨和宣纸也不知娃娃们用得如何了……说起来,这么久不见,还有些想再见见呢。”
还真是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慧玉心里暗暗骂了两句,面上却换了一副笑脸,邀请道:“南大人……请。”
这一路,慧玉是一声不吭只顾着走路,南存策几次起了话头都被她哼哼哈哈的敷衍过去。
望着慧玉冷淡的模样,南存策有些着急,直到看见街上的一队巡卫府巡官,突然有了想法。
“楚姑娘是否还记得摇香馆。”
“摇香馆?”慧玉瞥了他一眼,觉得莫名其妙……
“正是!”南存策见她终于回应了自己,心情松快了不少:“那摇香馆里的馆主,姑娘可还有印象?”
“南大人是说……楼馆主,楼汐?他不是被杀了么?”
“是啊,按理说……这位楼馆主确实应该不在人世了才对。可前些日子,我在长平河畔验查新铺资册时,在一家新开的茶馆中发现有个人与那位馆主烹煮茶水时的体态姿势几乎一模一样!”
“世间人如此多,有一两个体态姿势相似的人……应该不足为奇吧!”
“楚姑娘这就不懂了,每个人的体态行为都会被自身的经历及习惯影响。是有可能相似,但绝不会一模一样!”南存策得意洋洋的炫耀,“这可是我多年在驿站中生活,摸索出的识人的本事!”
慧玉在心里嘀咕……又来了!
“嚯,那南大人还真是有些厉害呢!”虽然不信,但为了让他不再没完没了的找话叨叨,她只好笑着应和。
果然,得了夸赞的南存策,忙着在心底回味她看向自己的笑脸,真的闭上了嘴。
同一时间,才回到锦都城的褚苍洝,正着急忙慌的闯永昌宫,
“兄长……不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
通传的侍官匆匆忙忙的赶到万卷阁,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听见窝在书堆里的卞沧临问:“那小子来了?”
“回殿下……三公子正在闯宫门……”
“放他进来吧。一会儿苍浔到了,也让他直接来万卷阁。”
“是!”
没一会儿,褚苍洝便踏着重重的脚步站到他的面前,满脸怒气的问他:“是真的吗?”
卞沧临没有抬头,只轻轻的点了一下脑袋。
“天底下那么多人呢!为何就非得……”
“苍洝!”卞沧临提高声调打断他,“父皇是怎样的一位帝王,你难道不知吗?”
褚苍洝顿时泄了气,瘫坐到地上:“可是……可是……我宁愿他自私些,别只顾着天下苍生,也能为自己想想!”
“……我后来与父亲深聊过,他的肺疾……越发严重了……!他说,反正都是一死,以身殉天可比躺在床上等死,有价值得多……”
这时,已经站到他俩身后的褚苍浔也出了声:“父亲他……何时出发?”
卞沧临从书堆里站起身,整了整棉袍,深吸完一口气后回道:“过完年关。……把你们都召回宫,是想在剩下的日子里,咱们一家子好好聚聚。”
褚苍浔点点头,把褚苍洝从地上拖了起来。
“哦对了,祖母还不知道此事,别在她老人家面前漏了馅儿,懂吗?”已经走出几步的卞沧临突然转回身,叮嘱道。
两个弟弟都只点点头,实在无法出声回应。
卞沧临看着他们愁眉苦脸的的样子,无奈的叹气,领人出门。
“走,先去听风苑缓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