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玉一路慌里慌张的往回跑,刚拐过一处拐角,就听见有人惊呼了一声‘哎呦’。
她赶紧停下,回过神仔细看了眼身前的人,松了一口气:“水青呀……你可吓死我了。”
“……楚姐姐,你这是怎么了?”水青扶住她问。
“没事没事,”慧玉摆摆手,靠在墙上喘着粗气。
趁着歇气的劲儿,她顺便看了眼水青手里的水壶,好奇的问:“水丫头,你提只壶做什么?怎么还没去欢居习字?”
“哦……我……我给先生和孩子们准备了些甜水,正准备过去呢。”水青神情有些异样,但忙着喘气的慧玉并没有发现。
“甜水?太好了,能先给我喝点儿吗?”慧玉拍拍胸口,笑着向她讨要。
水青连忙点点头,取下挂在壶上的水碗,满满倒了一整碗递给她。
慧玉咕嘟咕嘟一下子干了个底朝天,总算是缓过劲来。
这时,水青突然指着她掩在袖子底下的瘀伤喊:“……楚、楚姐姐,你的手腕……?”
“哦,没事,正打算去涂药呢。”慧玉毫不在意的将碗挂回水壶,又冲她笑了笑。
“我这有!”水青放下壶,抖着双手从腰包中取出一只小罐,又紧张的打开来替她抹上。
慧玉正奇怪着水青的举止,还没来得及细想,就被一股异香吸引了过去……
“……这是……什么味道……”她抬起手腕,放到鼻子下。
“好闻吗?”水青一边轻悠悠的问着,一边把手上的小罐子也送了过去。
“好闻……”慧玉只觉得一阵迷糊,紧接着眼神便散了……
“楚姐姐?”水青试探的叫她。
“楚姐……姐?”慧玉无神的重复着她的话。
“跟我来。”她牵起她的手。
“跟……我来……”她跟随她的步伐,消失在悦园大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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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里归居,卞沧临瞪着眼问低着脑袋站在他面前的褚管家:“你就没先看看她写了什么?”
褚管家抹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回道:“……楚姑娘说得挺着急,我便想着赶紧给送过来……所以……就没顾得上……”
“兄长……要不您先回悦园,这头我和二哥盯着?”褚苍洝把身边桌上的茶盏偷摸移了个位置,小心翼翼的问。
卞沧临摇了摇头:“悦园有风不止,而且慎行也去了……不会出什么大事的。”
说完又转头对褚管家说:“你也回去吧!再有什么情况,就用我留在那儿的信鸟传话。”
“是。”褚管家总算松了口气,行完礼便急切的退出门去。
等听不见出褚管家的脚步声,褚苍洝这才摸到卞沧临身边坐下,问他:“……兄长……你是不是又被父亲教训了呀?”
卞沧临白了他一眼,展开才收好的锦都城图继续研究起来。
“……父亲只是对你的期待太高……所以才会如此严格……其实……”
褚苍洝继续絮絮叨叨的念经,直到卞沧临忍无可忍的打断他:“安排你的事都做完了吗?”
“做完了!卫家在各郡的产业名录我已经誊抄了一份交给二哥,卫行舟名下的那部分我也都安排好了接手人,待锦都事情一结束,外面就可以动了!”
“也别一棒子全打死,合规合理的就别动了。至于卫行舟手里的……有些产项该放出去的也得放出去,褚家已有的那些就别再捏手里,卖给当地人吧!”
“放心,兄长!母亲教导的那些我都记在心里呢!”褚苍洝一边叉起腰,一边学着卞沧临的语调开始讲话:“褚家主要承担制衡商贾和稳定坊市物价的责任,多的不拿,少的得有!”
卞沧临被他逗乐了,正想卷起图纸敲他,就听见门外一串急切的脚步声渐近。
“兄长,全都准备妥了!”褚苍浔推开门,喘着气说。
“那好,咱们走!”卞沧临收起图纸,一声令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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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曹沛送走客人,看了眼灰蒙蒙的穹顶,深吸了一口气,拍了两把心口。这两日他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着了凉,老觉着胸口不舒服……总是闷得慌。
回到暗室,手下人递来卫家的邀帖,他打开来看了一眼,冷哼了一声扔到一旁。
下了地道,又往深处走了数百步,来到许曦的屋门前拍了拍木门。
屋里没有回应,他便自行推开了。
“许曦?”
扫了屋子一圈,没见着人影,他只好退了出去。
正准备回摇香馆,可又觉得不对劲,于是招来手下询问。
“他人呢?”
“回馆主……阶官大人一大早便出去了。”
“去哪儿了?”
“大人没说。”
“……算了!……柳条巷那边,进展如何?”
“回馆主,一切顺利!那边昨日已传了消息过来,卫家加派了人手,定可提前完工。”
“那就好。”曹沛稍稍安下心,转身准备回馆。
“馆……馆主……”刚才还能正常说话的手下,此刻就像咬了舌头,吞吞吐吐的叫住他。
“还有事?”
曹沛不耐烦的回头,结果却看见一身血污的季祗寒,慢慢悠悠的走入他的视线。
他抄着手,站在他面前,既不低头也不见礼,只淡淡的叫了一声:“曹,哦,不,是楼馆主。”
顶着‘楼汐’脸的曹沛面色一变,挥退手下。
“这里可不是你这种身份的家伙能随便进出的地方!”他冷冷的瞪他。
季祗寒满不在乎的摊了摊手,变戏法似的亮出许曦给他的那块镶嵌了金花的牌子。
“诹符?!”曹沛大惊失色。
“我记得曹馆主身上的那块隐鬼符是三朵花。”季祗寒提溜起诹符上的绳结晃了几晃:“……而我这块是……五朵!呀!原来我手里的居然是诹符!岂不是说……我可以凭借这五朵金花的诹符,号令所有的隐鬼了?”
季祗寒嚣张的狂笑,曹沛则阴寒的看着他,摸了摸藏在袖中的飞刃。
“他居然把诹符给了你……”曹沛扯开累赘的大袖外衫,亮出飞刃,直插他的眉心:“你有什么资格拿?”
季祗寒一把抓住飞刃,捏在两指之间:“曹沛,你真以为我次次任由你对我动刀子,是因为我打不过你吗?”
“……你们这些孟章的虫子,就会摇尾乞怜,能有什么能耐在我面前叫嚣?!”曹沛又亮出几柄飞刃,冲着季祗寒的命门杀去。
季祗寒一个闪身,躲过他的突刺,一个回手劈中他的右臂。
一阵剧痛袭来,曹沛手中的飞刃差点顺势掉出去。他忍着疼,赶紧甩出两柄飞刃,然后转身就逃。
季祗寒也不着急,拍了拍衣裳上的灰尘,不慌不忙的跟了过去。
曹沛此刻急切的想回到暗室去取他的配刀和木王桦铁,可没走多远,便看见有人慌慌张张的从茶馆方向冲了过来。
“馆主!不好了!外面打起来了!”来人一见他便大吼起来:“巡卫府的人突然闯进咱们摇香馆见人就抓……”
曹沛一把抓过来人的衣襟,大声呵斥道:“怎么回事?”
“我……我也不清楚……巡卫府的人……他们……只说是奉命……抓捕细作……”
“户司呢?谢闻达那边就没透过一点消息吗?”
“没……没有……”
“……城守府也没有?”
“不……不清楚啊……”
“没用的东西!还不快让人去探查清楚!”曹沛气急败坏的将人推到一边。
“用不着了。”季祗寒从通道里慢慢走出来,笑眯眯的看着他俩:“锦都城守此刻……应该已经在押往谨禁司的路上了。”
“……你什么意思?”曹沛气红了眼睛,死死的瞪着他。
“意思是……摇香馆,完了!”季祗寒搓了搓鼻翼,轻描淡写的说。
曹沛眯起眼,深吸了两口气镇定下来,对着身边的手下下了令:“杀了他。”
他的话音刚落,那名手下便挥起拳头冲到季祗寒面前。曹沛则想趁着有人缠住季祗寒,继续往暗室方向跑。
“我可不会给你机会去拿桦铁!”季祗寒躲开曹沛手下的攻击,踩着石壁几下翻到曹沛面前,出拳拦住他的去路。
曹沛不得已只能继续用手里仅剩的两枚飞刃做武器还击……二对一,虽然跟季祗寒打得有来有回,却始终脱不了身。见着实走不掉,他也懒得再费脑子想着如何走,直接回了身,同手下一起恶狠狠的袭向季祗寒。
侧身闪过飞刃,季祗寒低头看了眼被割破的衣裳,笑得更凶了。他喜滋滋的抽出藏于后腰的一双精巧的软剑,转了转脖子:“馆主大人终于想清楚,不跑了?”
“‘匹鸟’?”
“你收了我的桦铁还想私吞我的‘匹鸟’……真以为能仗着监兵人的身份为所欲为?曹沛,你可别想多了,隐鬼是隐主的隐鬼,不是你们监兵国主的隐鬼!”一说完,季祗寒便飞身上前,在曹沛面前虚晃了一剑后,直接转身斩杀了那名手下。
“……有本事……让我先去取桦铁……”被喷了一脸血水的曹沛有些慌了……
“你当我傻吗?”季祗寒嘲笑道:“你们监兵间影阁什么时候开始玩擂台那一套了?见缝插针、趁病要命才是你们的阁品吧……”
“……你怎么知……”曹沛吃惊的看着他……突然明白过来:“是许曦……”
季祗寒没给他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一剑刺破了他的喉咙。
“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他冷冷的将就尸体抹净剑锋上的血迹……听到身后的动静后,慢悠悠的开了口:“中了沉魂居然还能醒,你还真是了不起。”
“你也很了不起。一人多面,张张不同!要不是看到你下杀手时的眼神,我甚至不会把你同柳条巷里那个差点捏碎我下颚骨,像毒蛇一样的混蛋连系在一起。”
慧玉举着拉满了的弓,站在他身后,箭头对准他的脑袋。
季祗寒轻笑了一下,转过身,与她面对面。
“想杀我?”
“想让你伏法。”
“就凭你?”
“总要试试。”
“不怕死?”
“怕。”
“你还挺坦白。”
“是人都怕死,不是吗?”
“哈哈哈哈哈……确实确实!”季祗寒收了双剑,拍起了巴掌:“看在你如此诚实的份上,我可以饶你一命。”
“看在我如此诚实的份上,可否告诉我……为何要将我迷晕带到这里来?”
“当然可以。奉令行事。”
“奉谁的令?”
“……丫头……”季祗寒抄起手,眯着眼睛看她:“知道得越多……死得越快!”
“早死晚死,不都是死!”慧玉将弓弦绷得更紧,继续问道:“何为隐鬼?隐主又是谁?”
季祗寒瞬间变了脸:“死丫头,你找死!”他重新抽出双剑,面露杀意。
“大黄!”
慧玉大喊了一声,手里的箭矢也随之射了出去。
季祗寒刚打掉箭矢就听见耳后有风声,他迅速回身刺出双剑,却发现扑面而来的不是人,而是只叼了个布包的长腿大狗。
剑刃划破布包,面粉从破掉的布包里倾泻而出撒他一脸,迷了他的眼睛。
“该死!”季祗寒正想用袖子擦眼睛,就又听见飞来的箭矢声。
一连躲了十来支箭,他总算抹掉眼睛上的面粉,勉强能睁开眼看东西了。
“死丫头,你本来不用死在我手里的。”季祗寒阴冷的说道,一步一步朝她走过去。
大黄挡在慧玉前面,龇着牙发出低鸣威胁面前的恶人。然而对方根本不惧,继续逼近,并且举起了双剑劈砍过来,大黄也随即扑咬上去。慧玉射出已经搭在弓弦上的箭矢后,赶紧挥起弓身帮大黄挡掉剑刃。
季祗寒左手上的剑被卡在弓身里,右手剑打掉箭矢后正准备反手杀掉大狗,没想到脸前又飞出来块石头……水青站在地道的拐角处,手里捏着石块,眼里含着泪花。
“水青?”慧玉回过头,吃惊的看着她:“我不是让你跟着齐川走吗?”
“楚姐姐……对不起……”水青抹着眼泪,又朝季祗寒扔了块石头过去。
季祗寒瞪着她,躲也不躲,脑袋被生生砸出了血。
“是你杀了我娘!我认得这双剑!一剑斑斓一剑暗沉……就是这一双剑的主人带人来烧毁驿站的!”水青捡起脚边的石块,继续砸着:“为什么?!你没吃没喝时,是我娘收容你的!你为什么还要杀她?!”
季祗寒眼神一冷,一脚踢飞大黄,右手挥剑斩断了慧玉的弓,然后又是一脚将她踢到墙边。
慧玉一头撞在墙上……晕倒前还念叨着:“快跑……水丫头……大黄……”
季祗寒不再理会她,而是执剑冲到水青面前,用剑柄抵住她的下颚。
“你以为你娘是个什么好东西!如果不是她跑去问那老畜生要我的饭钱,那老东西会拿着刀满山砍我吗?表面上装仁善供我吃喝,背地里逼着我离乡背井差点病死在外面!真以为我年纪小什么都不懂?我家荒着的那块肥田才是一村子人眼里的香饽饽,而我……只是那香饽饽附带的、没用的、小垃圾!你要搞清楚,你娘是为了多分一点田亩才愿意收容我的,可不是她的什么善心好意!!”季祗寒疯了一般的狂叫:“是你们教会我‘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我只是学以致用而已,你有什么资格指责我?!”
水青哭得更凶了,伸出手去轻轻拉住他的衣裳:“对不起……对不起,季哥哥……”
季祗寒退开,冷冷的回道:“用不着道歉,我不稀罕!”说完便转身准备对晕在一旁的慧玉下手。
这时,从水青身后突然窜出一道人影,打了季祗寒一个措手不及。
“你……”没扛过三招就被夺了武器的季祗寒瞪着来人,然而他话音刚起,就看见自己的一柄剑被那人向后一射,剑身直接刺穿了水青的胸口,钉入石墙内……而另一把则被捅进了他的心脏里。
那人转到他身后,拿起他的手,帮他握住捅在他心脏上的剑刃……季祗寒瞬间明白了他的用意,看了眼墙角的慧玉,冷笑道:“一石二鸟,还是一网打尽?”
那人回他:“都有。”
“……让我将佑安侯的嫡女带来……就是为了……交投名状?……许曦,你真以为……能从间影阁……逃掉?”
许曦推着他走到水青面前,靠在他耳朵上低语:“季祗寒,有句话你说得很对!知道的越多,死得越快!”
说完,便捏紧他的手,拔掉插在他心上的‘匹鸟’……血,喷涌而出,浇了被钉死在墙上的水青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