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膳后云裳奉命送慧玉去阑珊阁,只是没想到被卞沧临半道截了去。
“好姑姑,就让我送吧!”卞沧临拽着云裳的衣袖,有模有样的学着慧玉平日里撒娇的样子。
“……行吧、行吧,我先去瞧瞧姑娘的房间布置得如何。”云裳赶紧扯回袖子,忍回了一身鸡皮疙瘩,“殿下可否好好讲话?别见着什么都学上一点儿,让人瞧着可得笑话你!”
慧玉应景的在一旁掩着嘴笑得不亦乐乎,毫不在意卞沧临的怒目斜视。
待云裳姑姑领着身后几个都快憋出内伤的女侍官急匆匆的走了,他这才转过身去瞪着面前不知死活的小丫头伸出魔爪……戳了她好几下脑门。
“还笑!还笑!不都是因为你!”
慧玉揉揉额头,嘟着嘴抱怨:“这也怨得着我?又不是我让殿下学我撒娇的!”
“我说的是这事儿吗?”
“那是何事?”
卞沧临无奈的对着头顶的夜幕一声叹息:“本以为又能如先前你做伴读时那般日日相见……结果你却应下了祖母住进这阑珊阁!”
“毕竟是有国宾外客,太后的顾虑并无不善。”
“说是这么说,可我总觉着祖母有什么企图……你可是她亲自为我定下的太子妃!此次月照节并上合乐宴,祖母不仅没有提点我趁着佳期下诏聘娶,反而是将你当做宾客放进了阑珊阁……奇怪!太奇怪了!”
“陛下设宴邀约三国为的定是国事,怎会把你的婚聘之事摆在其中?”
“……”卞沧临皱着眉看着她想了想,还是决定把合乐宴的缘由告诉她:“执明的楼兰门与旗门同时来函,都想与我孟章结姻亲缔约。那两门如今拿捏着执明的皇室妄图把持朝政……父皇虽不想被他们当成夺权的工具使,但为了虚门之事又不能彻底撕破脸皮,所以才会以合乐宴之名给他们和执明皇族都下了邀帖。”
“你的意思是,四国合乐宴明里是合乐宴,暗里其实是你的选妃宴?”
“所以我才觉得奇怪。祖母明明最不喜这种缔约姻亲……”
慧玉不是滋味的看着他,想责备却又不知如何说起,毕竟她心里明白,并不是他的过错。纠结了半晌,始终没有答案的慧玉只能一言不发的踏进了阑珊阁。
“殿下,”她一改平日里与他的亲昵,毕恭毕敬的拉出距离来行礼,“殿下送到此处就好,剩下的路,楚琰可以独自走完。”
卞沧临这时才察觉出不对劲,忍着突来的怒气,上前去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厉声道:“我将实情告知于你可不是为了让你这般待我!”
她忍着手腕处传来的疼痛,努力弯起嘴角淡淡的微笑:“殿下,楚琰明白……笃定之事有了变数,不是您的错。只不过……不知缘由的我就这么被平白无故的推入这场赛局,还平白无故的必须应战……总要许我怨怒些时日吧……”
卞沧临看着她微红的双眼,松了手:“……对不起……”
见着他满脸歉意,她突然绷不住的眼泪泉涌,依在他怀里大哭。
“就算是孟章的皇城也非得步步算计吗?这里……不是早已被你祖父变成了真正的家了吗?”
“对不起……”
“卞沧临!我不喜如此……非常的!非常的!不喜如此!”
“对不起!”
她泪眼婆娑,他愧疚不已……
也不知过了多久,慧玉终于平静下来。她推开他,拭干净脸上的泪痕,取下头上的双木发钗一分为二,将那只君骨木的圆月簪递给他。
“殿下,送到此处便好。剩下的路楚琰得独自走完,还请殿下静待佳音。”
卞沧临将发簪握在手心,另一只手轻抚上她的脸:“我不管祖母或是父皇在筹划着什么……我的妻子,只能是你!你无需去争,一切有我。”
慧玉摇摇头,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殿下曾将脚下之路论为荆棘之路……然荆棘之路必定不会顺当平坦,无论是殿下的,还是楚琰的。若这场竞局是太后对我的考验,那么……我就应当登台应考。……从前,是我避繁就简,思虑不周了……一国储君的婚配怎可能只是家中小事!既是国事……若我没有能与您共担家国的能力与心智,便不配成为殿下的妻子,成为孟章的太子妃。”
卞沧临回望向她,问:“真要自己去争?”
“嗯。”她坚定的点头。
他皱着眉,又问:“若败了呢?”
“败了……”她眨眨眼睛,狡黠一笑:“败了便远走他乡嫁作他人妇永不回都城!”
“你做梦!”他拧住她的脸颊生气的吼。
*********
接下来的日子,慧玉整日忙着辅助太后筹备合乐宴。从客房摆设到宴会菜品,从侍官分职到舞乐筛选……她一个住在阑珊阁的客人,却堪比主人,几乎事事无巨细,忙到脚不沾地。
一个整月过去,太后终于大发慈悲,允了卞沧临带她出宫小玩休憩。
看着才上马车没多会儿便已经躺倒在位置上睡死过去的慧玉,卞沧临无奈的小声叹气,取过早已备好的毯子替她盖上,又蹲坐到她身边挡住窄凳防止她被颠落下来。
这一整月,两人也就寥寥见过几面,每次见着也说不上两句话,她立马就会被祖母叫走。祖母突然改变的态度让他措手不及,但父亲因此事说的那些暧昧不明的道理更是让他越来越不安。
苍浔替他分析过这突如其来的变化……父亲是有意要用他的婚事来解虚门之危,因为一直避使臣而不见的监兵国主,居然一改前态,不仅召见了使臣,还送来了他最疼惜的妹妹——珍宝公主,亓官芳菲。
他原本是不信的,直到风尘仆仆的金不换带回虚门异象的消息。虚门不仅有了扩大的趋势,正上方的天幕更是出现奇怪的天象,永夜凌光。
卞沧临小心翼翼的牵起慧玉的手,十指相扣,看着她熟睡脸庞坚定的悄声说:“就算要用我去堵虚门,我也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慧玉此时也不知梦到什么,嘟嘟囔囔的胡言了几句,又哼哼哼的傻笑几声,硬是逗乐了原本愁容的卞沧临。
半日的行程,马车终于停下。他叫醒睡得天昏地暗的慧玉,将她带出了车门。
“这里是……”
“璟屲村。”卞沧临指着不远处的炊烟,笑着答她。
“新村已经建好了?”慧玉兴奋的拽着他飞奔向村子。
得知他们要来的村民们全都热情的迎了出来将他们团团围住,七嘴八舌的招呼着他们去自己家中做客。幸好公行所的官员及时制止,这才免了他们一行人被扯成几瓣。
“要不……咱们找处空地,一村人一起用膳如何?”慧玉见不得众人失望的表情,举着手,提了个小建议。
众人立即附和,赶紧各自回到家里去搬出木桌小凳、酒菜饭食,寻了处最宽敞的空地摆上。
终于能坐下的卞沧临拉来慧玉,刚想说上两句就又被一群汉子拖走,结结实实的灌下三大碗米酒。
慧玉挑着碗里的菜,看着被人拽来拽去的卞沧临,肆无忌惮的放开嗓子大笑……离了深宫,她终于不用束着自己!
坐在她身旁的妇人瞧着她一脸幸福,忍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拉起她闲扯起来:“楚姑娘,你跟你男人感情真好,是新婚吧?”
“……对!”慧玉不自然的笑笑:“新婚!新婚!”
旧村的人只唤卞沧临为公子,这妇人又是柳条巷的流民,并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只是常见她与他相伴左右,便瞎猜了一通。慧玉也不想惹来不必要的非议,只得附和。
“我也是新婚!”那妇人摸摸自己的肚皮:“已有三月,明年便要多出一张吃饭的嘴!幸亏你们帮衬,如今有了家宅、有了田亩,不然……我真担心这孩子养不养得活!”
“说的哪里话!这娃命好着呢!将来读书认字,不愁没有营生!你们一家子的好日子还长着呢!”
“多谢姑娘吉言!”妇人摸着肚子,笑逐颜开。
酒足饭饱,慧玉又去了趟原先烈焰楼的那些孩子们的几处居所看了看,心里正盘算着要添置的物件,就被突然窜到她身后的卞沧临给抱了个满怀。
“哎呀!”她生气的拍一巴掌他束缚住自己的手,抱怨道:“你吓着我了!”
“别看了!差的东西我都已经安排人去置办了。”半醉半醒的卞沧临闭着眼睛,把头耷拉在她的颈侧。
她闻到他满身的酒味,轻轻叹气:“醉了?”
“有点。”
“殿下的酒量可得练练!过些日子便是合乐宴……我听说陵光国人人酒量不凡,就连此次前来的五公主都能痛饮十碗大翼岭峰酒。”她转过身去,与他面对面。
“谣传而已。”他低着头看她,依旧将她环在怀中:“陵光的五公主最厌醉鬼,怎可能是豪饮之人。”
“你怎知道她厌恶醉鬼?”她眉头一拧,瞪着他。
“……”卞沧临一下子醒了不少,松开手,扭头就走:“时候不早了,该回宫了!”
慧玉追了上去:“你还没回我话呢!”
“对了,欢居习字的那些娃娃你也不必担心,我已经另请了一位夫子给他们授课。”他顾左右而言他。
“回话!”她扯住他的衣裳,沉下脸。
见躲不过去,他只好握住她的手,小心翼翼的回答:“就……书信……来往过一时!”
“几个一时?”
“……七年……”
她一听,甩开他转身就走。
“那时年纪还小!”这下换他去拉她的衣袖。
“……”
“真的!八岁的时候……仅见过一面!”
“……”
“我们只聊了些大家文作,没有其他!”
“……”
“真的只聊了课业之事!”
“……”
*********
距离月照节还有半月,三国来客齐聚锦都。
亓官芳菲没有着急进入皇城,而是找了一间客栈暂时住下,等着某人亲自去见她。
“人呢?”看着窗外的夜色,她不耐烦的敲着茶碗盖,质问一侧戴着鬼面的男人。
“应该快到了。”男人低声下气的弯着身子,立在原地一动不敢动。
“快,是多快?一刻?两刻?还是三个时辰?”已经坐了整整三个时辰的亓官芳菲一掌打翻茶碗,怒目而视。
正在鬼面不知所措之际,门外终于有了动静。
来人有规律的敲响了房门,等着里面的人回应。
鬼面松了口气,刚准备去开门,却被亓官芳菲呵斥制止。
来人又敲了好几次,她这才亲自去开了门,对着那人莞尔一笑,问道:“想我了吗?”
“还请公主容我先进屋。”那人戴着帷帽,将脸遮得严严实实。
亓官芳菲浅浅一笑,侧过身将那人放了进来。又甩了屋里鬼面一记眼色,暗示他赶紧出去。
那鬼面识相的退出屋子,还顺带关上了房门……来人这时才慢悠悠的解下帷帽,露出真容。
“楼汐见过公主殿下。”
亓官芳菲伸出手,轻抚着他的脸庞,惋惜道:“可惜了你的那张绝世之容,被压在这普普通通的面皮之下,不知何时才能重见天日!”
楼汐借着行礼避开了她的碰触,忍着满心的不适感扬起嘴角:“公主玩笑了。我原本的那张丑脸哪配得上绝世二字!普天之下,能担得起‘绝世之容’这等夸赞的,非公主莫属!”他花言巧语的哄着亓官芳菲,心底却闪出那日出现在摇香馆中的娇俏身影。
“这茶馆经营久了,也学会了巧言令色?”亓官芳菲掩着嘴笑了两声,坐回到木椅上,“当年在宫中时,想从你嘴里听一两句暖心话……可是比登天还难。”
“楼汐真心诚言!”
“我不管你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此次让你来见,是为了让你随我一同入皇城。”亓官芳菲朝他勾了勾食指:“我皇兄要我顺势去摸摸新皇城的底,你这间影阁的一等阶位官不出面,是不是说不过去?”
他不动声色,装做有所顾虑的样子,说:“……可是我经营摇香馆已久,不少官员都见过我这副皮囊……若被发现与公主有来往……”
亓官芳菲打断他:“以你的易容之术,还需担心这些有的没的?”
“一张面皮,只可用一次……这是间影阁的规矩。”他有理有据的下着套,等着眼前的公主往里钻。
“那便让曹沛换你!”亓官芳菲拿出兽令符,“他经营,你办差!”
“是!”楼汐隐隐笑着,用回自己的真名:“一等阶位官,许曦,接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