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玉回过头去看季祗寒,只见那男人神态自若,面上一副谦卑有礼的样子。
“这位大人可否告知在下,是在何处见过?……我此前受了伤,醒来时连自己姓甚名谁都不记得……若不是在恩人这里遇见了故人,我还真就连家乡都忘却了……”
南存策将信将疑的瞪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才抬手行了别礼:“哦,前几日在我公廨之中见过一位与您有几分相像的公子!既然您之前受着伤,在此休养,那定然不是您本人!见谅见谅!本官还有公务在身,就不在此打扰了!那个……能否劳烦楚姑娘送我出门?”
慧玉还在猜测着两人究竟是真见过还是假见过,突然被南存策这样叫上,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嗯?哦!行!南大人这边走。”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院门,上了小道,一路一言不发的南存策却忽然开了口:“敢问楚姑娘……是在何处救助的那位季公子?”
慧玉眨眨眼,想了想,决定据实相告。
“在东城外的驿站里。”
“姑娘为何会要去那座被毁的驿站?”南存策好奇的问。
“水青那小丫头,南大人还记得吗?”
“自然记得,就是咱们在长平河边救过的那个小姑娘。”
“水青住过东城的驿站,她的母亲又是在那里葬身火海的……如今她在世间无亲无故,我就想着去那废墟里瞧瞧,能不能找到些她和她母亲的物件,也好给她留个念想。”
“原来如此。”南存策更是倾慕的看着她,仿佛她是这世间唯一的美好。
“南大人问起我在何处救的季祗寒……是想……”
“哦,我……也只是猜测……虽然样貌不同,但这位季公子的体态身形,与侍首谢大人荐举给我的一位商贾门客……实在太过相似了!”
“商贾的门客?”慧玉眼珠子一转,猜到:“莫非这商贾……是卫家?”
“楚姑娘怎会知道?”
“柳条巷呀!那日领着工匠去柳条巷封街的是卫家的护院,而南大人又带着户司签文前去助阵……啊!莫非那个与季祗寒体态身形相似的门客,就是那位高公子?”
南存策擦了擦额上冒出的汗水,急忙解释道:“不是助阵!真不是助阵啊,楚姑娘!由我送签文,是谢大人的命令!我一个小小的计官怎敢违抗……”
“那是、那是!”慧玉心里暗笑,但嘴上还是给了台阶:“南大人也只是奉命行事而已,楚琰明白!不过……南大人真觉着那位高公子与季祗寒是同一人?”
“我家三代驿站管事,我又自小长在驿站之中!每日见得最多的,就是那来来往往的人!从容貌到身形,从体态到步伐……识人这点本事,没有百分百,也至少能看出个八九来!”
“难怪南大人能入户司,这户司……可不就是每日与人打交道么!简直是天赋异禀、天纵多能!”慧玉笑嘻嘻的扯开了话题。
“凑巧而已!凑巧!”
“南大人不必过谦!楚琰真心觉得南大人能入朝为官,是我孟章的福气,也是百姓的福气!特别是那柳条巷里的老老小小,可都还要依仗大人的庇护!楚琰在此先替他们谢过大人!”
“哪里哪里!……”南存策听得满心愉悦,便再也压不住眼底的火焰,贪婪的、不加掩饰的死盯住慧玉娇俏的脸蛋,自以为是的说道:“其实南某有些话,早就想跟楚姑娘说说!楚姑娘生性单纯,可能对皇权之怖有所不知!自古帝王重权欲、轻情义……太子殿下虽此刻在你眼中看起来平易近人,但无论如何……他也是这孟章国的一国储君,不是你我这样的平头百姓可以随性依附的!姑娘需千万谨慎,切莫与殿下过从甚密!若因一念之差……而追悔莫及……”
“楚琰谢过南大人提点!定然谨记南大人的教诲!”慧玉不耐烦的打断了他,微微欠身扶手行了别礼:“孩子们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授课,楚琰就送到此处,大人慢走!”
南存策见她头也不回的走了,也只得心有不舍的离去。
送走了南存策,慧玉憋着一肚子怨火回到欢居,结果刚进院门就看见水青和孩子们亲昵的围在季祗寒身边有说有笑……于是火气更浓了!
“楚琰姐姐回来了!”眼尖的孩子看见她进院,赶紧大吼了一声……于是孩子们一窝蜂的飞回了凉棚,端端正正的坐回位置拿纸的拿纸,研磨的研磨。
慧玉深呼吸了好几口气,才缓和了情绪走到季祗寒面前拉起水青:“季公子伤势未愈,还请回屋去歇着吧!水青还要跟着孩子们一同习字,待得了空,我再带她去探望您。”
“楚姑娘挂心了!”季祗寒扶着石桌站了起来,摸摸水青的头,对她说:“水丫头,好好学,等下了学再来找大哥哥玩儿!”
水青开心的点点头,回身拽住慧玉的衣裳撒娇:“楚琰姐姐,一会儿下了学,我可以和季大哥哥一同用午膳吗?还有小川哥哥!”
“……可以!”慧玉架不住她的腻歪,无奈的牵起她的手回应道:“难得你遇见故人开心,那就跟季公子一块儿用膳好好聊聊吧!不过现在……赶紧去把你小川哥哥叫来上课!”
水青快乐得差点飞起来,转身就往园子里跑:“我这就去!这就去!”
直到水青消失在视野中,慧玉才收了满脸的宠溺,转身对季祗寒寒暄:“季公子的伤势应多躺在房中修养才是,您怎能不顾身体出房门四处走动呢?”
“哦,久不见水丫头,突然遇见,实在不想败她的兴致!”季祗寒一边说着,一边抚着腹部的伤口皱眉。
“水青那丫头不知你伤势严重,还望公子见谅!我一会儿就去告诉她你的伤情,免得让她扰了你养伤。”慧玉浅浅笑着,眼睛则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小姐言重了!我这点小伤,没什么可打搅的!再说我见着水丫头也高兴,也想多跟她聊聊村子里的事儿……我离家……似乎太久了!”
“也是!你们他乡遇见,可少不了聊的!不过……你伤着,水青又是一个女娃娃,万一你有什么不方便的地方,她也看顾不上!不然这样,我再安排两个侍从给你……对了,还有齐川,就是水青说的那个小川哥哥,让他也一起!齐川也是谌周人,你们三人定有很多家乡的闲话可聊!心情愉悦些,伤也能好得快些!就这么办!我这就去安排!”
慧玉自说自话完,又自顾自的离去,对她愣在她身后的季祗寒毫不顾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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放下手里的笔,卞沧临伸了伸胳膊起身走到阁外……天上满是星辰,与万卷阁外的路边灯火相得益彰。
一直守在廊院里的侍官见他出了门,赶紧上前去行礼询问:“殿下今日还出宫吗?”
“算了,太晚了!”卞沧临揉了揉僵硬的脖子,“明日一早还要跟云裳姑姑商量祖母的寿宴,就睡在宫里吧!……有些饿了,去帮我找点能吃的来吧!”
“是!我这就去安排。”
侍官刚转身,就看见不远处走来一个人影,仔细瞧了瞧后,又赶紧对着来人行礼:“见过二公子!”
“有吃的吗?”褚苍浔人还没走近,声音已经先传了过来。
“殿下也饿了,我正准备去膳房!二公子想吃些什么?”
“你们今日吃的什么?”
“凉拌青皱叶、素炒夏藤、响皮豆果、香芽肉蛋羹和酸汤老鸭。”
“行,就这几样就行!”褚苍浔满意的点点头,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
卞沧临无奈的翻翻白眼,也对侍官说:“我跟他一道吧!”
侍官忍着笑,行完礼迅速离开。心里叨咕着,这两位饿的时候凑在一起,那肚子能响得整个内宫都听到动静,他得赶紧把饭菜给他们弄来。
“每次来都一样,还问什么问?直接让他们把剩饭剩菜给你端来不就行了?还得烦着他们把御厨挖起来专门给你做!”
“我敢张这个嘴,也得让他们有那个胆儿端呀!记得小时候,就因为苍洝偷跑去膳房尝了一口他们的剩菜,结果害得负责清扫的膳房侍官被祖母罚了半年的俸禄。”
“小苍洝还因此内疚得哭了一个晚上!”回忆起过去,卞沧临敲着后颈感慨道:“这一晃,苍洝都已经成褚家家主了!”
“兄长还记得苍洝刚被母亲带回来的样子吗?”
“记得,小小的,像只小野猫……母亲说,在路边看见他时,他被冻得浑身发紫!随行的医师都不敢保证能救活。”
“结果现如今,他那身子骨比我还硬朗!”
“你如果也跟他似的整日上蹿下跳,而不是窝在屋里写什么莺莺燕燕……”
“咳咳!兄长,聊正事吧!”褚苍浔红着脸赶紧转移话题。
“说吧,就知道你这么晚来不止是为了口吃食!”卞沧临接过侍官递来的湿布巾子,擦了擦手。
“卫家出手了!”
“用的钱,还是拳头?”
“都用上了!除了咱们褚家,其他有心思的都被威胁了个遍。”
“所以他们是志在必得啊!不过,简家是怎么回事?他家可是建造大家,这次居然闷不做声。”
“卫家同简家似乎已私底下签了契约,简家只负责出样式图档。”
“……苍洝呢?”
“在去昊墟城的路上吧……他准备去那儿找合适的工匠技师。”
“叫回来吧!”
褚苍浔愣了一下,问:“不争了?”
“既然卫家那么想要,那就给他们!”卞沧临给弟弟夹了一个豆果,“我很好奇卫家为什么那么想要柳条巷……锦都内六家接活儿铺子还不够他家吃的?!一个航运世家,不好好待在水上,突然就想上岸了……怪哉,怪哉!”
“确实奇怪!”褚苍浔咬了一口豆果,那豆果发出咵呲一声脆响,“无论是时机还是地点,都很奇怪!”
“目前……咱们暂时也做不了什么,先仔细盯着就是!”
“嗯。”
兄弟俩就这样一边吃着菜,一边聊着卫家,直到褚苍浔看了眼自己的碗……
“兄长……米饭呢?”
“大半夜的吃了米饭你还睡得了觉吗?”
“我可以走回家去!”
“大半夜的还回去作甚?就在宫里睡吧!明日正好与我一同去见云裳姑姑,商量商量祖母下个月的寿宴之事。”
“……”
“忘了?”
“……”
“哈!人间难得有快乐呀,有快乐!”
“……”褚苍浔默默放下碗筷,回头对身后服侍的侍官恳求道:“兄长那对护膝棉垫子……你知道放哪儿的么?帮我找找!”
“二公子……殿下逗您呢!”
“不!你不懂!无论如何……有备无患!”褚苍浔瞟了一眼自家哥哥,在心里想……我要不是见过太多褚苍洝的倒霉样儿,我也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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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日后。
南华街口,卫行舟下了马车,摇着扇子径直朝摇香馆走去。馆外小侍远远的看见他,立马迎了上去,点头哈腰的招呼:“许久不见,大家主最近可忙吧!这边请,这边请!这日头正高,晒着您了!来壶解暑的玉禾仙,如何?”
“行!你懂行,听你的!”卫行舟拿扇子遮了遮头顶的烈日,笑眯眯的回应。
街对面的茶楼上,一双眼就没离开过那卫家家主的莫慎行咬了一口配茶的糕点,对着桌对面的人嘀咕道:“小家主,你说……为什么同样是出钱,我怎么就进不去呢?”
“钱没出够?”
“十万币子的墨单……还少?一个茶馆而已!”
“若不是钱的问题,那就只能是长相问题了!”
“是么?那……小三儿公子不也没进去成!”
“……莫慎行!要不咱俩现在就过两招?”褚苍洝撸起袖子,一副无论如何都要干一架的表情。
“何必,何必!小公子不要激动!”
“我二哥可是大名鼎鼎的覆雨先生!别以为我听不懂你那些花儿话!”
“……小公子,您这话若是被二公子听见,撸袖子的可就不是您了!”
“你别多嘴,他就听不到!”
“听不到什么?”褚苍浔突然从门外进来,吓得屋里的褚苍洝差点把茶盏摔了。
“没什么,没什么!二哥,你怎么来了?”
“公廨的事儿办完了,就来看看!原本兄长也是要来的,不过半道上还是决定先去欢居一趟。……人呢?盯得如何?”
“正盯着呢!”莫慎行又往嘴里扔了块糕点,嘟嘟囔囔的说:“每隔五日来一次,那小侍居然有脸说什么‘许久不见’!”
“前门进和后门进,一个用嘴看,一个用耳看,自是不同。”褚苍浔笑眯眯的接过弟弟给他倒的茶水,一边喝着一边瞅了瞅楼对面的摇香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