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的黑幕笼罩在大明帝国的西南
群山层叠,像是淹没在黑水里的礁石堆,沉默无言
夜空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移动。这东西转了一圈,找到沉默山林里的某一丝亮光,然后钻了进去。
这是一只褐黄与黑色斑杂、浑身如同长满麻点的猎鹰。
有人取下猎鹰脚下的环管,转身步入另一个空间。火光明亮,豁然开朗,此处原是山里的一个溶洞。
这溶洞广场一样巨大,顶端的石乳在火光照射下变幻着五彩,地面上凹凸起伏,流水穿行,四通八达。
佩戴刀枪的人们按照一堆堆火焰或坐或躺,分为好几个区。
香烟的烟雾飘散,一张褶皱密布的瘦脸、还有一从染上微霜的山羊胡,渐渐清晰。正是西南官府遍寻不着的安邦彦。
“我罗甸国千年传承,算起来,是他大明的太爷爷辈,如今只剩下了一乡之土,明人欺我太甚”
安邦彦的声音并不大,也不显得愤怒,但却有种打入人心的味道。
“水东宋家,也是如此”
“但我们,算是好的了”
“这明人的皇帝不安好心,蛊惑着阿加、嘎西们去投奔,又偷偷将人换了属地,叫头人们寻不着,要不回,假以时日,你们这些人,别说一个乡,怕是一个村都留不下啊”
安邦彦拿起那白再香做封面的烟盒,大拇指无意识的在画上鼓囊囊的部位搓了又搓
“再说这香烟和淡巴菰,分明是我贵州出产,黄金一样的买卖啊,偏偏与我等无关,若是以往.......”
安邦彦眼神扫了一下,火堆边上坐着不同服饰、不同头饰的各族头人们,都在咽口水。
“可惜啊,山鹰被扒光了羽翅,而今不如走地鸡”
“猛虎失去了爪牙,而今只能和猫儿比温顺”
“哐当!”
有人将手中的酒碗砸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苍蝇王八蛋!这样下去,死后怎么有脸见先人!”
“不就是拼命吗?我阿昌才不怕死”
“拿下贵州,封住山路,把明人杀光!”
“发动族人,和他拼了!”
头人们七嘴八舌,气氛越来越热烈,安邦彦使了个眼色,一个汉人接着开口了,正是他麾下的军师陈其愚
“明军有火枪火炮,怎么打得过?”
“明人修的路,是那种叫做水泥的石头,怎么砸得坏?”
一盆冷水下来,大家冷静了
“罗甸王,您说,我们该怎么做”
看着安邦彦胸有成竹的笑着,终于有上路的人,搭上频道了
“拿下贵州,而今不可能。但把贵州闹个天翻地覆,不难,首先,不能让那些阿加、嘎西,那些田奴站到明人那边”
“阿昌,你们族对待不听话的田奴,怎么做?”
“割掉耳朵,就听话了”
“阿玉,你们呢”
“割脚板,割刀网,保证听话,因为脚坏了,他跑不远”
奢崇明点了点头
“所以要教训各族田奴们,杀人,放火,抢粮食,烧粮仓,割耳朵,割脚板。让他们知道投靠明人没好处,让他们重新回想一想,头人们不可冒犯的威严!”
“我们还有十万军队,而今都在帮明人修路,串联他们造反。路砸不坏,就堆土堆石头,放倒大树,堵住路”
“等到贵州大乱,明人收拾不了,就会求着头人们帮忙。”
“若明人还不低头,我们还有援军”
“援军?”
安邦彦忌讳莫深,笑而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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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那个烟盒,蹦蹦跳跳,跳到了校哥儿的桌上
校哥儿自然见过,他没想到,刚上市的几款香烟,突然跳出“酉阳牌”成为流量爆款。
“陛下,为何不画阿姐上去?”
杨九妹气鼓鼓的。杨家,也是大明烟草股东之一。
“为何要画你阿姐?”
“阿姐是世上最美的女子.......”
“哦?”
“哦~”
“哦~”
一句话引来无数回声。太不巧了,一干以美貌自诩的嫔妃,今天全都在场
“和皇后姐姐一样好看!”
想不到杨九妹这种憨憨,竟有脑子转弯的一天,环境锻炼人啊。
“小月亮,若你想把你阿姐画上去,不如写封信问问她自己的意思”
杨七妹叫杨月儿,杨九妹叫小月。所以就有了小月亮的诨号。一提到写信,小月亮立马躲进云层里了,舞刀弄剑她擅长,舞文弄墨么.......
“海棠姐姐帮你写好不好,姐姐我也想见一见,你那天下最美的阿姐”
“明珠,帮我磨墨”
“哎呦,邱娘娘面子真大,要沈娘娘伺候”
这些女人斗起嘴来,校哥儿就脑壳儿疼。三个女人一台戏,七八个呢?他甚至都分不清她们之间复杂的“敌我”关系,还好皇后都镇得住,他省心。
“平儿,酉阳,卖得比别的牌子都好吗?”
校哥儿把话题转回烟草。
“确是如此,内务府推出的香烟有十款,这一款,销量占了大约四成”
没想到,白将军这么红,成了这个时空的首位月份牌女星,可惜,暂时出不了系列的,没那么多女将啊。
校哥儿遗憾的摇了摇头,却看到李清平面有忧色,欲言又止。
他没问,一直等到散场,宣了李清平来乾清宫“对账”。手拉手,不,是手把手对账。
“怎么了?”
“柔儿病了.......”
“怎么回事?”
“昨日黄昏臣妾约了她同去西苑泛舟,不知为何,她的船行到一半,突然沉入水中......陛下?!”
李清平感受到夫君的手,微微一颤。
她从未见过夫君这种脸色,眼神凌厉如欲噬人,浓烈杀气简直无法掩盖。
“走,带朕看看去”
路上,校哥儿没有开口,只是紧紧握着李清平的手。他有点用力过度,但李清平什么也没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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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新“装修”过的紫禁城,当然也不会有属于宫女太监们的“正式房间”。
但以往的“廊下屋”、“设备间”与“小平房”,都被修缮得明亮、温馨,舒适度远超这时代的平民屋舍。
独挡一面的内务府主管们,也都分到了属于自己的“独立套间”
这是带有书房、卫生间、更衣室、卫浴间和卧室的“一室户”,进门后是书房兼客厅,书架上摆满书籍宗卷,书桌上笔墨纸砚和算盘、文件排放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再往里的房间,布着梳妆台、瑶琴、箱笼、熏香、书画,帷幔是朱红与天青的搭配,这闺房有小女子的精致审美,却又有些大气舒适的格局。
屋中有,两个窈窕女子。一位蜷缩在架子床上,娇柔如幼猫;另一位正在帮对方把脉问诊,一身素白,人淡如菊。
“陛下!”
这是皇帝第一次步入宫女内侍的房间吧,两人大吃一惊。实际上,一路过来,所有人都很吃惊。
校哥儿摆了摆手,示意免礼。
“奴婢.....”
张柔挣扎着要起来,不想薄被滑落,露出精致又谦逊的起伏线条
校哥儿愣了一愣,却并不避嫌,亲手帮她将被子盖上。
“都说了,自称卑职”
张柔刚要开口,却是一阵咳嗽。李清平怜爱的上前,轻拍她的肩膀。
“如何?”
校哥儿转向辛文兰。
她挂着乾清宫女官的头衔,从不需打卡签到,很少有这么和皇帝直面平视的时候。
但她只是脸色微红,很快回到医者本色,从容应答
“事发突然,柔儿是学过一点游泳的,只是入水后似被什么物事牵绊了手脚,呛了点水。上岸后又沾了点秋寒,有点发烧,并无大碍。”
校哥儿认真的听取了内中信息,然后问了一个专业问题
“只怕肺中有积水,转化为病症”
“啊?”
自传教士邓玉涵被邀请到京师大医院讲解解刨学,皇帝御工坊又做出了许多彩泥和木制的人体模型,心肝脾肺肾的结构,辛文兰很清楚,但她没想到,皇帝也知道。
“奴婢.......属下以听筒检测了一下,问题应该不大”
校哥儿举手一挥,房内突然出现了一个全身黑衣,仅露出双眼的人。
“查一下,为何船会沉,为何水中有东西羁绊?”
“陛下”
“属下.......想自己查”
那床榻上的病猫,露出了固执坚定的眼神,那一瞬间,病猫变成了一只雏虎,母老虎。
“为何”
“陛下去查,动静太大”
“好,朕调拨一支暗衣卫配合你......”
自然而然,校哥儿拍了拍张柔的手。然后示意李清平留着陪张柔就好,她们三人自小亲密,可以好好说说体己话。
刚走出“宿舍区”,前面已有一队人打着宫灯等候。
灯光中央,有一张明媚却气度端庄的面孔,正是皇后。
校哥儿摆手免去礼节,向前走。皇后快步跟上,将一只手伸入皇帝的手中,他轻轻一握,感受着其中传递的含义。
回到乾清宫中,仅剩两人面对。
“臣妾管理失当,竟叫宫中出了这样的大事”
“芳卿也认为此事是人为?”
“若非陛下暗中训练暗衣卫做落水应对方案,张柔此番当有性命之忧”
呃......朕其实是备着自救的。但,又是谁,将未来对付朕的手法,提前使用了呢?
“芳卿觉得是谁?”
“内务府拥有的权力与利益,远超外臣所知,一定有野心勃勃之辈......,张柔一直在核查账目,应是查到了什么”
“所以”
“明面上当做是意外,暗中布网调查”
看到校哥儿点了点头,皇后轻轻靠上他的肩,悠悠的叹了一口气。
“都说柔儿早晚会被陛下收入后宫,那些人才出此下策。”
有这传言也好,才能保护张柔
“臣妾不是善妒之人。只是,柔儿的性子,太过桀骜不驯,恐非后宫之福啊”
她们两人最好的朋友都是李清平,却不知为何,总有相互排斥的意思,女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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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节走向秋冬,风由西北吹向东南,沈寿崇的大船队,很快就顺风抵达了泉州府永宁卫中左所。
此处是一座一百多平方公里的大岛屿,原名嘉禾屿,距离陆地很近,后世它还有个显赫的大名,厦门。
原计划,船队将在此修整,等待合适风向东渡大员。
渡过海峡有个大阻碍,台风,此时,刚过台风最密集的时期,但依然有些风险。
中左所西南部有个筼筜湾,通过一道狭窄港道深深嵌入岛中央,四面是茂密的竹林(筼筜就是当地的一种大竹子),既是完美的避风港,也是防守条件天生优越的军港。
船队刚登陆,就看到慌乱的守军,忙着加固防守工事,有战时独特的紧张感。
此处和大员之间的重要军事据点,澎湖巡检司失守了,就在前几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