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怕站在他身后的那些人,却也怕我。”闻鹤将烧好的水倒进茶具中,摇头说,“那日放声威胁我后,他大概是寝食难安,第二天便在天还没亮时,悄悄过来赔礼。”
舒月对刘太守实在嫌弃,听后直接嗤之以鼻:“都得罪完了,赔礼道歉有什么用。”
“人之常情。谁不希望自己得罪的人弱小无力反抗,就算撞到硬茬子,也希望能被轻松原谅。”
闻鹤品着香茗,对这一切并不在意。
两人一路颠簸,走到了百姓所住的西城,这里的道路比较坎坷,许多房子被雪压垮,还未重建。
舒月不知他带自己来这里做什么,仗着没有外人在,信口胡诌道:“你打算给他们找点事做,让他们都过来灾后重建?”
“是啊,你不是怕百姓闲不住吗?自然得给他们找点事做,朝廷也不能一直养着他们。”
闻鹤走下车,站在雪地中眺望着远方与近处的残破景象。
意识到自己的疏漏后,他改口说:“虽然养他们的也不是朝廷。”
其实他们下车的地方还算干净整洁,房屋倒塌现象不严重,雪下面也没有还没清理走的尸体。
后面的路被积雪和房屋残骸掩埋,马车无法行驶进去,闻鹤对舒月伸出手:“进去看看?”
舒月把手搭在上面,拽起自己的裙摆,陪着闻鹤在这片废墟中走动。
她站在一块大石头上,努力眺望更远的地方,低声感慨:“我知道严州这场雪灾死了很多的人,但来到这里我才明白,这个很多是什么概念。”
其实舒月一直记得在京城时,闻鹤第一次向自己提起严州雪灾时说的那些话。
他将一部分原因压在皇家身上,说是萧氏无能导致的惨剧。
当时舒月不以为然,还敢和他呛声,但现在,她心底已经隐约认同他的话。
她的父皇不是位好皇帝,如今登基的萧立祯却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这块石头高约一米,舒月爬得费力,最终是闻鹤不忍看下去,将她抱着托举上来的,而他懒得上去,便站在下面守着她。
现在舒月蹲下身看向他,小声说:“你想告诉我的我都看到了,但我只是一介弱流,又能做些什么?”
他们已经不在京城,离开了舒月熟悉的地方,她连利用价值都不剩多少。
死亡的阴霾还未从她心底驱散,闻鹤没有办法从她身上获取任何价值了。
舒月完全想不明白,他为何要带个累赘出京,难道是觉得自己在劫难逃,想要拉她殉葬?
“什么?”闻鹤面露困惑,“带你出来放放风而已,总去和那些官员打交道,你也会不耐烦吧。”
舒月没想到一切只是她的自作多情,她蹲在石头上许久,在闻鹤费解又无奈的视线中,冷声说:“你让开,我要下去了。”
闻鹤没有理会她的话,伸手去接她。
但舒月不愿理会闻鹤,直接从另一边跳了下来。
闻鹤看着她还算利落的身手,诧异地说:“你还挺灵活。”
明明是个走平地都会摔跤的人,有时候却总能让他惊讶。
舒月拍掉衣服上蹭上的雪,没有理会闻鹤的打趣。
两人在这里待了一个时辰,舒月在巨石上更是站了能有一炷香的时间,凌冽的寒风吹刮她全身,将她的脸冻得通红。
她忽视闻鹤,快步朝着停放在远处宽敞的马车走去,但还没等她上去暖暖身子,就被闻鹤拉住:“还没逛完,急着走什么?”
舒月回头看向他:“还要去哪?”
呼出去的哈气变成白雾,让他们无法看清彼此。
天上飘着乌云,细雪不知从何方被吹来。
舒月是真的觉得冷,没等到闻鹤的回答后,就接着说:“我想回府。”
直到这时候,闻鹤才回答:“随便逛逛。”
他抓住舒月的手,不给她上车的机会,带着她沿着来时的路走回去。
半个时辰都见不到一个人影,累得腰腿酸痛的舒月再次感觉闻鹤脑子不好。
走了许久的路,马车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而舒月也终于看到了人烟。
这里算是贫民区和富人区的交界,房屋虽然略微破败,却还能住人。
如今已经到了饭点,好几家飘出热气,正在生火做饭。
不过就算做饭,也只是提前储备的粮食,诸如冻菜、带壳的粗糙谷物。
现在这种时候,有饭吃便已经是万幸,轮不到人挑肥拣瘦。
舒月本来觉得他们不会嫌弃这些,却好像闻到了股新奇的味道,她抽动鼻子,狐疑地看向闻鹤:“我好像闻到了肉味。”
“嗯。”
闻鹤顺着香味走去,朝里喊了一声:“这里是王老二的家吗?”
有妇人从里面走出来,穿着藏蓝色衣裳,发间插着一枚银钗。
这种打扮在舒月看来略显寒酸,但她想着自己施粥时遇见那些衣不遮体,满身冻疮的难民,又觉得她的日子已经很不错。
她费解地询问闻鹤:“我们来这里是要做什么?”
就算这户人家与周围邻里相比日子过得更舒服点,也不至于让她们特意跑来一趟吧?
闻鹤低头瞥她,冷声说:“你再看几眼,找不出眼熟之处?”
舒月闻言,直勾勾看向过来开门的妇人。
她长相平庸,看上去饱经风霜,与街边可能遇到的其它妇人似乎没任何差别。
舒月审视的视线落在她身上每一处,最后在闻鹤的提醒下,才仔细观察她发间的银钗。
银钗不算什么值钱的玩意,但这支钗子打造得很精致,光是给匠人的费用至少得几十两,戴在她身上分外违和。
舒月确认疑点,揣摩后询问:“她有亲戚发达了?”
闻鹤有些头疼,他没想到舒月在有关于自己的事情上总是这么迟钝:“……你再好好想想。”
回想许久,她才恍然大悟地说:“那钗子,有些眼熟?”
乌云笼罩下,银钗有些灰扑扑的,但颤动的蝶翅却勾起舒月的回忆,她曾顺手送过晚照一支同样的银钗。
那些都是闻鹤私库里的东西,她不知道是独一份还是常卖的款式,但闻鹤总不可能无缘无故带自己来这里。
她皱起眉:“晚照和这户人家有什么关系?”
舒月想起了晚照来严州后,莫名消失的那一天,她那天过来见了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