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清漪眉目顾盼流转,凝落于慕容炽所伸出的蜡黄枯瘦手掌之上,在他五指之间所持握的,乃是一枚通体锃亮的六边形铂片。
这铂片于她而言略显陌生,但身旁同立的慕容蕾却是识得。
此物唤作“珐鉴”,乃是慕容泽身任吾族·刑罚长老一职的掌权之物,亦即本人身份的象征。慕容炽乃其颇为器重的幼子,能够持有此物倒也并不算稀奇。
当然,身为事外之人的慕容蕾自然不曾知晓,慕容炽眼下掌中所握持的这枚“珐鉴”,却并非是由慕容泽所亲授……
此刻伴随一众玄影卫侍话音落尽,他们已然各自施展身法,将后背晶翅召唤而出,纷纷掠上天际,往内园四方遁去。
瞧着厅堂正厢外,这片旷地院落中央四围略显凌乱的打斗痕迹,慕容炽也即缓缓回转身形,鼻息间似冷哼了一声,进而有所指般踏步朝前而入。
“这‘肆议堂’乃吾族容面所在,小丫头岂可在此与人打斗?若有半分损毁要物,便是对族法大大的不敬了。”
慕容炽兀自低语间,略有责备之意,但他却并未回首望向柳清漪,反似有意出言提点。
身为刑罚长老之子,这慕容炽俨然开口便头头均是法理,颇得慕容泽之熏陶。
但与父不同的是,他在面对亲近之人时,却也会表现出更重情理的一面。
只因慕容炽幼时便与慕容蕾交好,二人虽只是堂族姐弟,但却因着后者常常于童年给予照顾陪伴的缘故,关系更胜似亲姐弟一般无间。
故此慕容炽方才喝令玄影诸卫住手,自然也有暗中襄助柳清漪之意。
不过他不便于下属面前言明,何况其怯生得紧,性子又甚是慢热,与柳清漪并无交集,倘或不是知悉了自己这位族姐心系外甥女于此久候,他也不会拖着病体前来。
“族叔提醒得极是,晚辈险些唐突了。”
柳清漪瞧出了来自身旁慕容蕾的眼眸眨动授意,当下会心莞尔,便也乘此台阶,恭恭敬敬朝向前方慕容炽的背影,作揖致歉开口。
“言之丕切,知易行难。”
慕容炽私语窃窃,此话喃喃道出,声音却是极细,仿佛便只道与他自己闻听。
但柳清漪向来感知敏锐,耳聪目明,自然便将慕容炽这话,听凭入耳,兀自撇嘴悻悻。
而慕容炽仿若并不关心于此,他只目光四下于厅堂内,环扫了一圈后,便回转身来,择了从旁一处紫檀香椅落座,话语这才添上了一抹探询意——
“你既晨间未曾前来赴会,此刻却又来此间寻人,意欲何为呐?”
“我有一件极其重要的事情,关乎族运,需得亲自道与外公和汐……姑姥姥知晓。”
柳清漪倏尔正色答复间,本欲再行称呼慕容汐为“汐姐”,但转念便思得在旁人、尤其是刑罚长老之子面前,礼仪辈分断不可乱,好在及时戛然改口。
她心头所思及此番归族目的,皆在寻机设法、入得藏珍阁去,一窥那残余的下阕《玉盘经》心法,将之默诵熟记于脑海。
但前来肆议堂的途中,少女思绪辗转,却不禁改了计议。
此番需得将园内有外族之人擅闯风月楼一事,道与慕容渊知晓;否则她心忧对方身份晦暗、来历神秘,如此蛰伏族中盗宝,恐将打破慕容一脉数十年来的安澜。
“哦?何事?既是关乎族运,想来身为慕容一脉宗亲,人人皆须晓得才是。”
慕容炽剑眉松抬,眸间闪过一抹光泽,凝神瞧向柳清漪,不饶追问。
“是啊,清儿。你说得这般煞有介事,莫非已是知道,族中最近一系列事故因何而生?”
在柳清漪缄默不言之时,身旁慕容蕾闻听族弟所指,仿佛也跟着想到了什么,由此偏头望向柳清漪,同样满是好奇开口。
她教之旁人,虽尤为关切自己这位外甥女,不愿对方受一点威逼胁迫,但倘或当真事关己族安危,慕容蕾却也如何能够抛诸脑后、置之不理?
“小姨。我……”
面对慕容炽的盘询,柳清漪尚可做到闭口不言,但如今慕容蕾也同样追问自己,她又岂能相与欺瞒呢?
只是内心权衡再三,柳清漪一时语塞,却不知是否该向二人,道出此前事宜详情经过。
可倘若照实说了,唯恐他们会猜测到,自己背后有名神秘长者的无形指引。
但慕容霜曾有言提及,不可让族人知晓她元魄尚存人世,面对恩师之谆嘱,柳清漪更是向来谨守如瓶、违拗不得的。
当下她本是倾城般的婉约容颜之上,神色自始纠结变幻,思绪亦如泥泞混沌不清……
“咳!咳——”
慕容炽瞧得身前少女似有难言之隐,并非一味不愿言说,心头忧思她为人所迫,恐背后还藏了什么大阴谋、大秘密。
以致他一时性急间,邪火攻心,便又再度以手背捂嘴,剧烈咳嗽起来。
“炽弟!”
慕容蕾闻声瞧去,此番竟是不同寻常时分,见到在对方手指间隙,乃有殷红鲜血喷吐而出,滴滴四散自张背溅落于地,便也忙撇下柳清漪,急唤上前。
“你怎么样?可是体内煴毒又发作了?”
关切侬语柔声道出,慕容蕾脚步挪至慕容炽身旁,当下抬手将之身躯扶住,快速自袖下取出了一条绸帕来,用以替后者擦拭唇手各处血渍。
“无妨,还能受得。阿姐,你且先问她……”
慕容炽抬手微颤,却是于身旁缓缓摆了摆,臂弯用劲,意欲推开慕容蕾伸来之帕。
“哎呀,你都这样了,此事容后再说。我先送你回地下寒室罢?”
慕容蕾柳眉倒蹙,言语之间,隐有回绝浅责之意,并向他提议探问开口。
“我——”
慕容炽心中急切,想要驳斥慕容蕾所想,却也因着体内各处经脉淤塞的缘故,一时愁绪难当,再将一口血气上涌,自嘴角汩汩溢出。
鲜血充盈口腔之中,自是令得慕容炽尚还未道出的话语,变得囫囵难辨起来。
“炽弟,你别说话了。‘寒泠丹’可有携带在身,先服下两颗打坐调养罢!”
瞧得慕容炽这般俨然煴毒即将复发的状态,慕容霜当即神色烦忧,连连肃声提醒,同时目光于其身上下打量摸索,似在找寻什么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