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心的戒尺一下一下打在严笑卿背部,每落下一次,伴随着严柳氏的哭泣低喘,严笑卿身子便往前倾一分,双拳随之紧握,却仍是倔强地将腰杆挺得笔直。
严柳氏喝问:“你改不改?!”
她原是将门女子,十五岁嫁入严家,同丈夫举案齐眉,不到一年便有了身孕。
儿子出生以后,严柳氏基本上没操过心,她这个儿子自小便是人人称颂的神童,不论做什么都是出类拔萃,最难得的是儿子打小便是克制老沉的性子,同龄男孩应有的顽皮捣蛋,在她儿子身上却是半点看不到痕迹,仿佛那幼小的身躯里住了个成熟的灵魂。
后来丈夫为国效力战死沙场,严柳氏悲痛欲绝,有那么一段时间只想陪着丈夫去了也就罢了,奈何舍不下儿子。
亏得有这么个儿子。
十三岁的严笑卿颇得先帝喜欢,被安排和众皇子一起学习,随之而来的是严柳氏一品诰命夫人的封赏。
严柳氏心知自己的儿子定会挑起光耀门楣的大梁。
儿子常住宫中,严柳氏身边冷冷清清,又思念自己死去的丈夫,看不得熟悉的一景一物,于是搬去了佛堂,日日诵经念佛,祈求佛祖保佑儿子一生顺遂平安。
忆起往事,严柳氏悲痛焚心,没料到自己的儿子会出现这样见不得人的偏差,心中又怒又愧,只觉得无颜面对严家列祖列宗。
“改不改?!”
严柳氏又往严笑卿背上抽打了数十下。
严笑卿紧紧咬着牙关,额头两侧汗如雨下,等严柳氏打得脱了力气,才克制着声音的颤抖道:“儿子自知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还请母亲不要忧虑伤身。”
“你……”严柳氏气急反问,“你这话的意思,为娘是管不得你了?”
严笑卿忍痛忍得眼前一阵发黑,稍一松懈身子便跪立不住软朝一旁,连忙又拿手撑着地面,缓过脑中的晕眩才望向自己的母亲:“夫死从子,母亲,儿子已经大了。”
严柳氏当即原地倒退几步,有那么一瞬间,竟被自己儿子眸底的冰冷之色吓得心间震颤。
“好啊……你!……好得很!”
严柳氏摔了手中戒尺,被那一句“夫死从子”堵得再说不出半个字来,提了脚步匆匆打开祠堂大门,门外候着的两个丫鬟连忙上前来搀扶严柳氏,一边目光悻悻地朝祠堂内瞥。
“来人!”严笑卿高喊一声。
片刻之后,黑衣暗卫便不知从哪里忽然间冒了出来,单膝跪伏在严笑卿身旁:“属下临兰。”
严笑卿体力不支地歪坐在蒲团上,单手撑着地面,用连门外都听得到的音量道:“老夫人长途跋涉累了,让她回房好好休息,无事不要随便走动。”
严柳氏闻言心头一紧,诧异地望向自己的儿子。
“属下遵命。”临兰应声领命过后,看着自家主子似乎欲言又止,于是没有立刻离开,随后便看到主子的目光瞟向老夫人身旁的两个丫鬟。
临兰瞬间懂了,静候吩咐。
严笑卿收回目光,落向临兰的刹那,眼底浮过一丝明显的杀意。
临兰一颔首,随即利落站起身,向着门外走去。
*
夜间起了风,急雨忽至,摇曳的树影投在门窗之上,犹如张牙舞爪的怪物。
屋内却是一片宁静,幽冷的檀香之气飘浮在空中,满室暖色灯光照亮了大床。
严笑卿趴在床上,身上衣物褪去,只着一条长裤,背上伤痕已经处理过,破口处敷着凉丝丝的药膏,挨过打的地方多半青紫肿起,条状伤痕凌乱地爬满白皙的背部,伤势不重,却是触目惊心。
没有温度的液体一滴滴落在背上。
严笑卿侧脸枕着胳膊,看着坐在床边的郁流觞,只见那人一双温润的桃花眼肿得如同两个小核桃,仍有眼泪不断从通红的眼眶滑落。
郁流觞吸了吸鼻子,伸手想要触摸严笑卿背部的伤痕,却又不敢。
严笑卿就这么看着他哭,都已经哭了小半个时辰仍在哭,搞不懂一个大男人成日哪来这么多眼泪,无奈地问:“还没哭够?”
郁流觞拿袖子擦了擦脸,鼻子仍是一吸一吸的,目光和严笑卿一对上,立刻扁了嘴,如同受了天大的委屈,便是又要哭了。
严笑卿不由好笑:“怎么,心疼我了?”
郁流觞毫不掩饰地轻轻点了下头。
严笑卿暗叹一声,心想这人哭得这么厉害,该是心疼得同样厉害吧,嘴上依旧不饶人:“还不是为了你我才被打成这样,你要怎么补偿我?”
郁流觞张了张嘴,本来就说不出话,闻言满脸都是懊恼和自责。
严笑卿看着他那微张的小嘴,心中再一次生出惋惜。
——要是他没有哑就好了。
“流觞。”严笑卿状似不经意地问出困扰自己已久的问题,“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对我动了心思?我问,你点头或者摇头。是我十五,你十七那年?”
没记错的话,是严笑卿十五岁那年,郁流觞开始有意无意地接近他,讨好他,哪怕他性子冷淡,不苟言笑,郁流觞连个好嘴脸都讨不到,依然乐此不疲,每次都拿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试图吸引他的注意。
而十五岁那年,如今的严笑卿还没来到这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