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一个草原要一株三叶草加一只蜜蜂。一株三叶草,一只蜂,再加一个梦。要是蜜蜂少,光靠梦也行。
《造一个草原》
——
对于一个有着永恒生命的生物来说,爱情,意味着什么?
祂从未沉思过这个问题。
就好像要从河水咆哮的交响中,仅仅找出一个声音。那么,什么又是它的声音?
她说,爱情在生命的有限性中得以彰显其魅力。如果生命太漫长了,它会瓦解,也会遗忘。
那么...对于一个有着永恒生命的神灵来说,爱情,意味着什么?
祂不会遗忘,可祂没有爱。
祂有万千形体,祂永恒、无限,祂变化,而又不变。
可祂没有爱。
爱是低维生物的产物。它产生于非理性的极限,在进化中已经被抛弃。
祂的心里没有爱与不爱的对立。
因为爱已不复存在。
而不爱也已不复存在。
......
冷泠远比施笑颜要更早看见她的死亡。
那种死亡的气息很浓重,令祂怪异地感到不适。
她的神情看起来遥远苍凉。
她在哀悼谁?
在她死亡的那一天清晨,雁过留声的飘渺,好像微风,却又空空荡荡,连声响也没有。她踩着一双血一样红艳的高跟鞋,身穿一条蓝绿条纹的裙子。她闻起来有一种椰子的气息。
她的耳后夹着一朵有些枯萎的玫瑰,神情是温柔的。
她微笑着。
可祂看见了她的眼泪。
冷泠缓慢地抬起指节,擦掉了那枚泪珠。湿润的,很凉,像薄荷一样。
整个过程没有对话。
施笑颜很重很重地咬祂的指根,烙下一圈渗血的疤痕。像一枚染血的戒指。
冷泠微笑着,祂亲了亲她的嘴角。
“...会忘了我吗?”
她定定地站在那儿。
“当然。”
冷泠硬邦邦又柔软的脸宛如浮雕。真理与宇宙的美,仍然闪烁于那雪白躯体之上。祂的指间流血。
施笑颜也缓慢而僵硬地笑了一下。
祂明明不会受伤,任何东西不会在祂的躯体上留下伤痕。可是,那道伤疤却一直留在那儿。可尽管这样,它也会消失。毕竟人类的力量在祂看来微不足道。那种浅薄的伤痕...可那道疤却怪异地保持刚刚咬出的那样,浅浅渗血,像一枚染血的戒指,始终如一。
祂自由。祂没有情绪。祂没有“我”。
祂是空无的,像空旷的原子内部。像行星轨道。
而她爱上的是谁呢?
这种爱几乎超脱了很多东西,变得难以置信、难以想象、难以理解。
祂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可是,爱情是什么?
爱情是什么?
爱情的对象是具体的事物,可祂既不具体,也不说爱。
祂是无条件的精神存在。
怪异的情感应当被修复。
......
祂亲眼目睹了她的死亡。
红艳的高跟鞋,放在沙滩边。蓝绿条纹的裙子,紧紧收缩又膨胀。
枯萎的玫瑰,浮在蓝色大海里。
祂聆听着,却好像看见了一个人。一个古老的人。
一个古老的人被蓝色大海紧紧包裹,紧紧包裹...多么安全。她深深地沉沦。
霎时间,某种来自远古年代的钝响从祂的体内响起。可是也看不清...怎么也看不清。那些飘忽不定的梦境由于祂的灼热...缓缓蒸发了。
冷泠没什么情绪。祂已经很久没有过任何情绪。祂依稀可以想起,曾经的自己似乎也是一个人类。
那会是怎样的日子?
可施笑颜死了。
这种失落,会持久吗?
祂已经很久很久很久...没有过人类的情绪了。
迟来地知道...那是爱情吗?
祂可以看清所有人的心灵,却独独看不见自己的。
祂只知道,应该救她吗?
不应该。
不应该。
......
......
地点:阿尔卑斯山星星土地
人物:吕雪途
时间:未知
她的心灵与肌肤静静发酵,散发醇厚的清香。她的发间长出阿尔卑斯山玫瑰,眼睛吐出星星和月亮。她的金发浅浅,面颊红润,她向天空眨眼,向太阳眨眼。
美丽的自然的孩子,她在等待着什么。
她的右耳上戴着一只漂亮的骨骼耳坠,眼尾羽翼倾泻艳光。她的指间环着一枚金色指环。那手指纤细洁白,盈盈握住一柄彩色的锤子。手腕上是一串散发清香的茉莉花苞手串。
她的面孔有一种神性的美感。
面前,星星土地上青草芬芳,彩色鲜花盛开,一朵花格贝母与鸢尾花的共生花沉睡在里面,沉睡在地狱之花的心脏里——它们从那儿长出来。
旁边,一个长着蛇尾的神灯被砸碎了。零碎的碎片里,闪出一团颜色怪异的雾。像火,又像水,又好似在这个宇宙从来没有见过。那种光芒与共生鲜花相融,闪出了烧焦的星星,出现了一团更为怪异的色彩。色彩发酵,出现了明亮的能量,吕雪途走过去,她垂下眼眸,沉寂地等待着,半晌抬起小巧玲珑的彩锤,彩锤的光流炸开,淋漓尽致地洒下——
魔法生效了。
吕雪途退后半步,与此同时,花格贝母与鸢尾花忽然抖动,形成了轻微的声浪,光球炸开,晃了眼,那飞溅的纯光的核心,一朵生命如梦初醒。
......
仙女用枝条洒下圣水,大团的光晕中长出冰冷的肌肤和燃烧的双唇,鲜血幸福地颤栗,瞳孔中闪烁着幽暗的光芒,蓝色太阳将他染成辉煌的金色。
“醒了?”
吕雪途微笑了一下。
像只是睡了一会儿,或许是昨晚,或许是明天。
可她的指尖在颤抖。
“醒了。”
他盯着她看。
“你是人类吗?”
吕雪途蹲了下来,她凑近他,调笑着。
“嗯。”
林羡像只是睡了一会儿。他坐了起来。他们的目光相遇。
吕雪途突然觉得他像一朵虞美人,散发着月亮的香气。她深嗅他的气息。她突然很轻地说,“小月亮,嫁给我吗?”
她伸出手,她的指尖粉红,像一朵花,她半跪在地。
林羡笑了一下。他不答,凑近她,用鼻尖轻轻蹭蹭她的鼻尖:
“吕雪途。我没有名字。”
“林羡。”
她亲了一下他的脸颊,像烙下一朵粉色的光斑,“你叫林羡。”
她微笑着,她的眼眸介于婴儿与神性,她用一种古老的声音说着古老的记忆:“盼望与祈祷。彷徨与等待。皈依与路。”
“嫁给我吗?”
林羡倾身含了含她的嘴唇,他的吐息灼热,“聘礼呢?”
他的手心洁白而冷,他的手缓慢地放在她的手心上,像一枚花朵上绽开的月亮。
吕雪途抓住了月亮。
她默默不语,只是一直盯着他看,她好像迷失了,美丽的脸庞坠下沉沉的泪珠。她只是一直盯着他看。
林羡的神情温和下来,他用指腹抹去她决堤的伤口,他很轻地说,“这是聘礼吗?”
他有一双多情的眼睛,铺满了重重叠叠的死亡与重生。画面定格的最后一幕,在金黄色阳光的照耀下,阿尔卑斯山仿佛正在微微蒸腾、灼烧,远方幽蓝小径的尽头,那是她的坟墓与他的坟墓,如今,狂风已将死亡吹醒,林羡微微一笑,那微笑超脱生死,绽放出幼稚的、疯狂的、不顾一切的生命力,一种奇特的光辉在他的眼睛里闪烁,天使的尾巴晃晃,可他掐住她的脖颈,含着恶毒的恨意,他要拽着她一起坠下去,像迎接死亡与重生那样,以烈火焚身的高烧,以不羁的使命与闪烁不停的激情再一次为爱死亡——
她听见他说:
“我爱你。”
这是一个永恒的片段。
完
附:
“你知道吗。这个故事有四种结局。”
“嗯?”
“太阳死。月亮死。”
“太阳死,月亮活。”
“太阳活。月亮死。”
最后,他说:“太阳活。月亮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