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破旧的土屋里,摆着一张小桌,桌腿不知垫了多少次。略微倾斜的桌面放着一盏油灯,忽明忽暗的烛光映照着屋里的一切。
土炕上铺了一层干草,干草上再盖一张兽皮,落水的那个少年便躺在上面。
老农蹲在一旁,拿着一把叶扇对着前面灶台轻轻扇风,名为安安的女童抱着一个粗布扎起来的玩偶小鸡啄米般点着头,嘴角还有一丝清亮之物。整个房间弥漫着药味,随着时间推移也逐渐暖和起来。
老农脱下宽大兽皮,露出单薄的身形,垫在地上,一屁股坐下,身前缺了一角的瓦罐盖子上下翻腾,老农拿起某种瓜类做的水瓢,舀出一瓢倒在身旁地上清水中的空碗里。
片刻后,老农端起水中药碗感受了一下温度,起身走到少年身前,捏开他的嘴,缓缓灌下。
“咳咳...”
少年猛然睁眼,脸色涨得通红,抬起手推开药碗。巨大的动静,吓得安安一个激灵,抱住玩偶左顾右盼。
“哥哥,你的手怎么了?”
安安看着少年,唯一一只手上也白骨森森,甚是吓人,她转头过,满眼不忍。
“在山里遇到了野兽,运气好遇到了你们。”苏行琅强忍着喉咙处的不适回了一句。
“也是个苦命之人。”老农拍了拍苏行琅肩膀,“饿不?”
“我去找胖婶端碗粥过来!”安安一跃而起,推开门一溜烟跑了出去。
“多谢老丈救命之恩...”苏行琅坐起身子,刚开口,老农便摆手打断,示意把碗中剩余汤药喝了。
他老老实实把汤药喝了下去,温热的汤药浸润着肺腑,浑身的疼痛稍缓,他这才打量着屋内。
“后生,你这伤明显就是厮杀造成的,我也不过问你经历了些什么,只是你伤好后赶紧离开。”老农看着苏行琅的手开口。
“好,多谢救命之恩,奈何身无分文,无以为报,我现在就离去。”
苏行琅知道,只要他不死,还会有追兵源源不断赶来,留在此处是害了人家。
安安捧着一碗菜粥一路小跑,指头烫得通红,踮起脚尖放在桌上,而后双手放在耳垂。
“哎呀,哎呀!哥哥这粥好烫,等我拿凉水浸浸,再喂你!”
说完端起地上那盆清水,捧起菜粥放在水中,一只肉乎乎小手捏着碗边,另一只手拿起勺子搅拌。
“好,多谢小妹妹。”苏行琅笑着点头。
老农也不再言语,从腰间掏出旱烟杆,走到门口,坐在门槛上,吧嗒吧嗒嘬了起来,整个脑袋之上烟雾弥漫。
“哇,爷爷又开始召唤云朵了。”
安安看着老农头上咯咯笑了起来。
片刻后,安安喂苏行琅喝下菜粥,收拾碗勺,端出门去,不一会儿便跑回屋内,抱起玩偶缩在老农给她准备的兽皮吊床上。
“小妹妹,你叫什么呢?”
见老农抽完了烟卧在对面床榻上背对着自己,便知道他不想交谈,转头看向吊床上正和玩偶说着悄悄话的小女孩。
“我叫安安,平安的安,他叫平平,平安的平。”
安安抬起小脑袋回答,苏行琅这边只能看到两个羊角辫和一只肉乎乎的小手抓着玩偶的一只手摇晃。
“安安,他为什么叫平平?”
“因为爷爷说,在这样的地方,平安是最美好的愿望,我希望我和他在一起,能给村子带来平安。”
“哥哥也有一个妹妹,和你差不多大,只不过从小家里惯坏了,两个这么大的箱子堆起来全是玩具,不过她很可爱,愿意分享给我玩。”苏行琅脑海中浮现出那张古灵精怪的小脸,一时间眼里有些一丝忧伤。
“平平不是玩偶,是我的朋友!哥哥,不许这样说他,平平会生气的。”
安安皱着两条淡青色细眉。
苏行琅下床和她小声道歉,蹲在她吊床边,二人小声交谈,安安时不时发出咯咯的笑声。
约摸个把时辰,安安安静躺在床上抱着平平,苏行琅把她吊在床上的小手捏起,塞进兽皮被子里,他转头看向墙上挂着的烟叶。
“老伯,还不知怎么称呼?”
“叫我李老头就行,什么事?”老农头也不回。
“这烟叶我能否用一些?”苏行琅站在烟叶前。
“哟呵!小小年纪就会抽烟?”李老头乐了,转过头看着苏行琅。
“老子都是当初从军时,一场大战后,吐得稀里哗啦,被统领塞了根在嘴里,呛得鼻涕眼泪直流,那时才开始学这玩意,不是什么好玩意。”
“差不多,我也是一次任务后,按照你们的话来说,我的一个袍泽在我眼前倒下,我只能躲在掩体后听着他的哀嚎,无能为力,事后在他的坟头,我的队长递了根烟给我,我更惨,醉烟,第一次抽就倒那里睡了个把小时。”
苏行琅说完,老人看了他一眼,看到他眼中的惆怅,态度缓和下来。
“男人嘛,总得有些事要经历。”
“烟这玩意,怎么说呢?一开始想着这么难闻,走在街上看见抽烟的人都避而远之,捂着口鼻,等到自己刚抽的时候,也觉得难抽,不明白怎么有人喜欢抽这个玩意。后面慢慢习惯,甚至离不开,与其说是戒不掉这个瘾,还不如说是戒不掉这个习惯。当我做决定的时候会抽,开心的时候抽根庆祝,难过的抽根缓解,无聊的时候抽根解闷,久而久之就习惯了。”
苏行琅一边说,一边拿起烟叶。
“是极!你手不方便,抽这个。”李老头听了他说的,大有遇到同道中人的感觉,从怀里摸出一块布,小心翼翼把布摊开,露出中间细碎烟丝,他一摊手。
“多谢!”苏行琅撕下一片烟叶,抓了一小撮老人手里的细碎烟丝,裹了起来,蹑手蹑脚走到灶台边蹲下。
轻轻往里面吹了口气,暗红的炭火瞬间燃起一朵火焰,他赶忙把烟卷凑到嘴边,轻轻叭了一口。
他站起身轻推房门,寒风刺骨,侧着身子出去,关上门,脚尖一点,身形消失。
再现身时,已出现在东桃村后半山腰的一块青石之上。
他缓缓把手心的烟卷递进嘴里,轻吸一口,熟悉的感觉充斥着整个胸腔。
他抬头看着天空,寒冷的冬天,既无明月也无星辰。
缓缓呼出,烟雾刚一离嘴便被寒风吹散,又是一口深吸进肺。忽明忽暗的火光映照着少年青秀的脸庞,一条晶亮小溪汇聚至下巴,青石之上圈圈圆圆,而后又瞬间消失。
片刻后,少年抽完最后一口,松开两指白骨,那一截火光随风飘扬,他闭上双眼,盘腿坐下,灵力包裹全身。
心神内视,驾驭着灵力修复着体内各处伤势。
片刻后,丹田突然迸发出一股红色灵力,不受控制,横冲直撞,苏行琅大惊,脸色涨红全力控制着灵力拖住这股灵力,结果灵力刚碰到红色灵力,它便像另一个层面的物体,苏行琅的灵力根本触碰不到它。
“空间之力?!!!”苏行琅脸色阴沉下来。
这红色灵力四处寻找着什么,每当发现伤势,便一头扎进去,所过之处,伤势立马愈合,苏行琅大喜,控制住所有灵力,任由红色灵力四处游荡。
最后汇聚在苏行琅两边肩膀,缓缓向手臂游去。
“难道?”苏行琅心都提到嗓子眼,毕竟谁也不想残疾。
一个时辰后,苏行琅睁开双眼,抬起双手握了握,立马激动了起来。原来双手已经恢复如初,体内的伤势也尽数痊愈。
苏行琅身形消失,出现在屋前,推开门,又快速关上。
“你的伤?修士!!”李老头死死盯着苏行琅的双手,失声开口。
苏行琅眼疾手快,一股黑色灵力包裹住整个吊床。
“还不算,不达筑基不算修士,多谢前辈救命之恩,我伤势已尽数痊愈,如果有我能帮得上的地方,尽管提。”
“这么重的伤势,个把时辰痊愈,一般修士都做不到,想必你是什么大势力的权贵子弟吧。”李老头坐了起来,好奇问道。
“不是,我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几个月以前我也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普通人,也是被一个老头救了,这次来这边是为了救我兄弟才受的重伤。”苏行琅解释道。
而后二人交谈良久,除了自己穿越过来的事没提,苏行琅把别的事一五一十告诉了李老头。
“这么说,你还在被卓郡王追杀?那你不能走,留在这里,明天就叫狩猎队的娃给我一张野豕(shi)皮,我给你做个面具,等风头过了再走。”
李老头拍了拍苏行琅肩膀,苏行琅摇摇头。
“不行,我不能留在这连累你们,我不知道下次来的追兵是什么修为,我现在要么从青城关绕过别云山回月桂潭,要么就先在望月山脉里修炼,等到了筑基有了御物飞行的能力再回去。”
“你这娃怎么这么犟,仗着有几分修为就敢闯望月山脉!你知不知道我为何会在这里?为何会有东桃村?为何我琅渝国百年来不停走下坡路?”李老头苦口婆心。
“为何?”苏行琅顿时好奇。
“百年前,我琅渝派出虎、豕、貂、牛四字军,共计四百万大军,其中统领都是筑基修为。清理望月山脉,皆因凶兽横行,连年伤人,当时的长公主进山清剿妖兽时,一月未归,陛下便派出十万大军,由二皇子带队,寻找公主。”
李老头陷入回忆。
“谁知二皇子带领大军也是一去不复返。陛下大怒,言小小妖兽之祸都不能摆平,何以扫平天下?于是让太子亲征,率四百万大军,势必踏平望月山脉。”
“这陛下有超雄?”苏行琅冷不丁冒出一句,而后赶紧闭嘴。
“什么超雄?”
“额...就是我认为他是一位超级英明的雄主,然后呢?”
“我便是貂字军三部六营的一名士卒,从出发至望月山脉前,在我心中,咱们貂字军是战无不胜攻无不克的存在。开始入山第一晚还无事发生,等到第二日晌午,只听到一声震耳欲聋的兽吼。”
说到这里,李老头眼神里闪过一丝恐惧之色。
“而后天空中出现一只遮天蔽日的巨爪,还未等它砸下,我便不省人事。等我醒来,已身处地缝之中,拼命向上爬了两天三夜,才爬回地面,整个大军除了我和两个袍泽,其余人全都灰飞烟灭,一地狼藉,就没有一个完好无损的人。”
“你有看清楚爪子长什么样吗?”
李老头从灶内拿出一块碳,在地上画了起来,片刻后,一只五爪兽爪浮现出来。
他又继续开口:“什么结丹真人,筑基修士,通通被这一爪拍得尸骨无存,从那以后,望月山脉禁止入内,除了脑袋别裤腰带上的猎手,犯了死罪的恶徒,历练自身的强者,基本上没人会去,我也被这一爪拍散了心气,修为止步在养身后期,在这和袍泽生活。参军之前我在老家种桃,来这以后,就慢慢种起了桃树。有失意人,赌徒,路过,慢慢也留了下来,就形成了如今的东桃村。”
“这爪子是什么颜色的呢?”
李老头一张脸皱得跟龟裂的大地一般,思索良久,摇了摇头。
“记不清了,只记得遮天蔽日,看不清当时的颜色,轮廓都只能看个大概,目力所及之处还望不到尽头。”
“这么大的妖兽,我就算拿刀砍它,它也不会疼的,前辈放心,我去了一定万事小心,实在是不能留在这里连累前辈等人,如若遇到官军威逼利诱,大可大方透露我去了望月山脉,让他们有胆子就来。”
苏行琅笑着开口,而后一道柔和的灵力钻入熟睡的安安腹中,最后在丹田处稳稳停留。
“好吧,哎,人各有志,我不勉强,你万事小心。”李老头无奈叹了口气。
见到苏行琅的动作,不解开口:“这是作甚?”
“我给安安留了一缕灵气种子温养丹田,以后她踏上修行之路时,丹田比旁人更加坚固。”苏行琅笑着回答。
“那便代安安谢过了,安安是我唯一念想,我这大半截身子入土的糟老头,就盼着安安以后能过上好日子。”
李老头脸上露出喜色,从墙上取下一叠烟叶,又蹲下从床下抱出一个木箱,而后打开箱子,取出一块兽皮,包裹住烟叶递给苏行琅。
苏行琅点点头接过兽皮包裹,转身便走,不再停留,李老头送到屋外,看着后生风中背影,拿出烟杆,叭了一口。
“保重!”
李老头缓缓吐出一口,许是门没关严实,一丝烟味飘进屋内,熟睡中的安安皱着眉头低声呢喃。
“爷爷又开始召唤云朵了!”